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漪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将军白凤凰   作者:幽己 晋江2014-12-5完结 峪关的城楼上,白凤凰凝视远处乌压压的敌军,有片刻走神 此战生死难料,她估摸今生该见不着他了 初相逢时,他说,我家世代经商,因得罪了司礼太监楚弦的门生,不得不背井离乡 可如今,他成了皇上,后宫三千;她则是将军,领军数万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凤凰 ┃ 配角: ┃ 其它:幽己   楔子   建业八年,夏。   东陵。   徐秉谦终于来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六年前他曾到此地登凌山,并置办一处院宅,不大,也就一个独门院子,三间房舍。当时他想的是将来不再入朝为官,兴许留在东陵了此残生也不错。只是未曾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凌山高耸入云,由西至北绵延约百里,有三处主峰。传闻说最高的峰顶常年积雪,越往高处山路越是崎岖难登;那山上有成群或独居的猛兽;传闻还说那处峰顶长满了灵芝,曾有人信心满满上去,却再不见踪影。至此,鲜少有人独自入大山深处。   东陵就在凌山脚下,人们依山而居,汲山泉之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此地远离京都,不似边关那样凄苦多战,又不如江南那般富庶。如今的京城波云诡谲,圣恩难测,东陵却平静如常,甚至东陵县衙的官差们都不知道半年前发生的大事,更别提最近的事情了。它偏僻得像个世外桃源。   对徐秉谦来说,这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一路上他疲于奔命,身上的长衫已经破旧不堪,脚上的靴子沾满泥土,灰暗的脸色,凌乱的发髻,再加上那一脸的胡茬子,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逃难归来。身上背着一个大的包裹,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腰间别着一个棕黑色的水袋,右手又提着一个布袋,像是装着干粮。落日的余晖照着他的侧身,映射出的影子更凸显他瘦削不堪。   他微微眯眼,侧头看了看缓缓西沉的落日,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几日除了手洗过之外,浑身上下就没再沾过清水,都是汗打湿了衣裳后又捂干,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些许馊味。   做完农活回家的人们总会被他这副近乎狼狈的模样吸引,多打量他几眼,胡乱猜测这大约是谁家的归子,出去几年,混得极差回来。他们一面打量一面讨论,和徐秉谦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抬手掩住口鼻。   徐秉谦丝毫不在意这些,他旁若无人地朝北而去,直奔他当年买下的那个院子。大约又走了一炷香时间,他终于到达目的地,东陵最北的一处居所。再往北走四五里路,便是凌山。   和五年前相比,这儿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前面多了几家院舍之外,再没有别的异样。当然,他的院子除外。院子的大门上结满蜘蛛网,院子里杂草丛生,连石阶上也不例外。草丛上,屋檐下,到处飞舞着捕捉蚊虫的蜻蜓。真是说不出的萧条破落。   徐秉谦看到这一切,又看了一眼只剩小半轮红晕圈的夕阳,心想,明日大约会有暴雨,也不知道这屋子是否漏雨。心里虽然担忧,此刻却也无计可施。   长叹一声,他抬脚迈进院子,顺手关上门,踩着半人高的杂草,小心翼翼地让怀里的小包裹挥手驱散迎面而来的飞蛾,几步便进了屋子。屋子里也落满了尘土,桌子上的积灰用手指轻轻一戳,都能摁出一个凹印。他用脏旧的袖子小心擦去桌子上的积灰,然后把怀里的包裹轻轻放在桌子上,掀开包裹的一角,看到包裹里的婴儿红着小脸安睡,看起来并无不适,方稍稍松了口气。他接着解开背在身上的行李。拿下挂在腰间的水袋。这水袋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野鹿奶。   之后他走到井台边,打了一桶水。   他蹲着身子,撩起袖子,把头埋进水里,水清冽冰冷,一身的暑气缓慢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迅速席卷全身的悲伤,由上而下,令他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到钻心地疼痛。   他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回想九天前发生的一切,就这样任由悲伤的情绪蔓延释放,最后融入在这凉凉的井水里。直到感到窒息时,他才抬起头。泪水混着井水,顺着脸颊滴落在脏旧的长衫上。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有多难过。   整整九天了,他耿耿于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他的悲伤甚至只能这样偷偷释放出来,不可对外人道,也无人可述。然而尽管如此,他亦不敢继续放纵自己沉寂哀伤之中。如今的日子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懈怠。   又一声长叹后,他拭去脸上的水,扯下长衫下摆的一小块权当抹布,开始仔细打扫起屋里的灰尘。   他几乎不曾做过这些事情,可如今乍然上手,倒也不觉得有多困难。不消片刻,屋子就被他扫陈完毕,原来屋子里破旧的床褥之类也换了干净的,包括卧房里的蚊帐。因草席是旧的,虽已被擦洗干净,但他还是在草席上铺上干净的床单。忙完这些,他抱起此刻依旧安睡的婴儿,轻轻地将她放进蚊帐内。   之后的一个时辰里,他从灶房里寻出一把生锈的斧头,在井台边的石上将其磨得能用之后,便把灶房里堆砌的破旧矮凳劈成小块,又砍了院子那颗合欢树的一根枝条,粗厚的枝条被他削得扁扁的,看起来像根木剑。他用这把小木枝除了院子里的杂草,堆在角落里。忙完这些,他略休息片刻,煮了碗小米粥,烧了一大锅热水。   人的适应力是强大的。他第一次做这些事情,就跟他当年拿笔写字一样手到擒来。喝完粥,他洗了个澡,换身衣服,闻着自己身上再也没有异味后才又快步回到卧室内,查看婴儿的状况。   婴儿的适应力似乎比他还要强。生下来就没有人奶喂养,可饿的时候,给口水也能喝得滋滋润润,鲜少哭闹,每次给她喂吃的,她都半眯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你,有时候还会咧嘴笑。她一笑,徐秉谦就会扭过头。   那样纯真不知世事又像极了她娘的笑容,他不敢多看。   赶路的这几日,他不是去抓一些动物挤奶就是厚着脸皮问一些农舍人家要口人奶。好在她很是能吃,只要逮着能洗出液体的就不停地吃,似乎知道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到。   此刻,总算是勉强安定下来了。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娃儿的小手,嘴里呢喃道:“好孩子,苦了你了。从今天开始,咱们再也不走了。”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还得想办法给她弄口吃的。水袋里的鹿奶似乎泛着酸味,他不敢再给她吃。他想了想,决定去左邻右舍问问看。他记得,五年前的隔壁家是个猎户,好像户主姓吴。当年他在东陵小住的那段日子里,跟吴猎户买过好几回野味。如果他没记错,吴猎户同他内人都还是和善的人。   五年前这家似乎有个刚走路的孩子,估计现在也没奶水,不过可以打听一下。这附近可有奶娘。人奶总是比动物的要好。实在不行,他也只能回来熬一些米粥,用米汤暂且凑合一晚。   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狗吠声。   他用中指轻轻叩门。   “是哪位呀?”一位女子的问声传来。   紧接着,门被打开,开门的却是五六岁的男娃。   男娃似乎并不惧怕生人,他抬头看着徐秉谦,奶声奶气地问道:“你是谁?”   徐秉谦还未来得及回答,刚才说话的女子走了过来,这位女子模样普通,看起来约莫三十有余,梳着简单的低髻,插着一根桃木簪子。眉眼间依旧有着当年的熟悉模样。   女子似乎不认得他了,虽见他面生的很,看着倒也不像是歹人,边上下打量他边问:“敢问这位……”   “吴夫人打搅了。”徐秉谦垂下眼眸,拱手作揖,语气卑微恭敬,“在下……在下白益。就住在隔壁,前些年一直在外,今日刚归家。夫人可能不太记得我了,六年前我也曾在此小住。”   “白益?”女子细细打量着他,心里想着几年前隔壁是曾住过一位公子,可那时她忙着照顾孩子,本就没注意,此时自然也想不起来当时对方的容貌。可既然他这么说了,大约就是真的了。   徐秉谦继续说道:“夫人,在下此番前来叩门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不要介意。”   “白公子请讲。”   “我家里没有奶娘,可我如今有个待哺的娃娃,敢问夫人,您知道这附近是否有奶娘可请?”   “奶娘?”女子摇头,咧嘴一笑,“咱们这都是小地方,哪有什么奶娘。你娘子若是奶水少,我倒是能匀一些给你们。”   徐秉谦忙作揖道谢:“那太谢谢您了。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只因……只因那可怜的孩子,出生时母亲便去了。是难产,大夫想尽了法子,也无计可施。”   女子听了徐秉谦的话,怔了怔,似乎不能想象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半晌才说:“可怎么这么不幸,孩子刚生下就没了娘得多可怜。你且先去把娃娃抱来我瞧瞧吧。”   东陵靠山这片儿,多为樵夫和猎户,以砍柴打猎为生。徐秉谦的这位邻居,确实是个猎户。户主是吴大壮,刚才的女子便是他的妻子吴张氏,人们习惯叫她张大娘。也算是徐秉谦来得巧。张大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六岁,叫吴虎子,闺女两岁,叫吴青儿,小儿子刚生下一个月多,名字未定。张大娘生了三个孩子,奶水从来没缺过,有时多的只能挤出来倒掉。叫她多喂一个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徐秉谦回到家的时候,躺在蚊帐里的婴儿睁着眼睛,皱着眉头,撇着一张小嘴,一看就知是饿了。他赶紧抱着她去了吴猎户家。   张大娘一见婴儿的安静的样子,忍不住心声爱怜,啧啧叹道:“真是个好孩子,不哭不闹的,不像我家的幺儿,一醒了不见人就哭。”说话间,她把指头往婴儿嘴边放了一下,婴儿立即扭头想要吮吸,于是抬头对徐秉谦说,“瞧这模样,果真是饿坏了。您先稍等,我去里屋给这孩子喂几口。我相公一会就回来了。”她抱着婴儿进屋的时候还不忘吩咐她的大儿子虎子给白叔叔倒杯热茶。   出于礼节,徐秉谦仍旧立于门外侧,并未进堂屋。   没过一会儿,院子里的黑狗似乎听到脚步声,快步跳起来冲到门口,不停摇尾巴。徐秉谦站了起来,知道这该是吴猎户回来了。吴猎户人未到声音先传来,“娘子,我回来啦。今天可真是个好兆头,我竟猎到一头小鹿,还抓到一只山凤凰。回头,杀了炖汤给你吃,你说可好咧……咦,这位是?”   虎子冲到吴猎户跟前,双手攀住吴猎户的大腿,抢着说:“阿爹,他是咱家的邻居白益叔叔,今日刚从远处归家。”   徐秉谦再次作揖,把自己是来历目前简要跟吴猎户又说了一遍,他说得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对方有所误会。吴猎户倒是个爽朗的汉子,听了并未觉得不妥,反而安慰徐秉谦。他依稀记得徐秉谦的,当时他还同徐秉谦讲了很多自己如何在东陵猎到一只凶狠的野猪。他说道:“白公子如今的意思,可是要定居东陵了吗?”   徐秉谦点头,笑得有些苦涩,说道:“这几年在外,本想谋个一官半职,无奈人才济济,我终究只能回来。毕竟孩子不能跟我一样总在外漂泊……我这娃儿其实并非我的,只因孩子的父母同在下是极其要好的朋友,祖上又算是本家,且对我有救命之恩,因此她家人都不在了,我才要把她养大,也算是还她父母的恩情。”   “既是恩人,那抚养恩人的后代那是自然不可推辞的。”吴猎户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我娘子的奶水素来是多的。我们又恰好是邻居,以后你就把娃娃给我娘子喂养好了。”说完,他又扯着嗓子对里屋喊到,“娘子,你说可好?”   张大娘坐在里屋回答说:“行的。”   徐秉谦忙说:“那在下就先谢过吴大哥和吴大嫂。只是刚回来就平白受人恩惠,白益心里过意不去,我身上倒还有些碎银子,权当是给大哥家的几位小娃娃买些零嘴儿吃。”   吴猎户见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想就用这银子去集市扯些布,让娘子给白公子家的小娃儿做些衣裳。   过了一会儿,张大娘抱着娃娃出来了,再一次赞道:“这孩子一边吃一边对我笑,真是越看越讨喜,长得也俊。对了白公子,可取了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   “我们家幺儿也没取名字呐。”张大娘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娃娃的小脸蛋,“不如此时一块儿取了。”   吴猎户说:“咱们这儿,取名字素来没什么讲究,有时候看到什么便顺口叫什么了。我看咱们幺儿就叫小鹿好了,今晚正好猎到一头。娘子你说呢?”   “都一样,小鹿就小鹿,将来长大了活蹦乱跳的。”   自己家幺儿的名字定下了,吴猎户又热心地催问徐秉谦:“白老弟你这娃娃想起个什么名字?”   徐秉谦扭头看了一眼房子院子里的猎物,一头小鹿,一只山凤凰。其实那山凤凰就是公的雉鸡,东陵人看这雉鸡侧面倒像是壁画里的凤凰,便叫它是山凤凰。可……总不能给她起名叫雉□□。徐秉谦蹙额,思忖片刻,最后说:“就叫凤凰吧,白凤凰。”   于是,在她出生了第九天,她有了名字——白凤凰。   第 2 章   又是一年盛夏时节。   东陵最北的那处小院看着比前三年阔气多了。房顶换上了青瓦,墙壁也都用红砖新砌了一遍,连窗棂也都是上好的松木,凑近了或可闻到那若有若无的松木清香。屋子里的地板铺设了一层地板砖,这砖头皆是上好的青砖,雕刻着木石花纹。若是冬日,白凤凰的屋子里还会铺上一层深灰色的毛毡地衣。   三岁的白凤凰似乎对自己的以前的生活环境并没有多大怨言,因此面对愈来愈舒适的家也不表现出惊喜。这个家,只要有她师父在,她就觉得很好。她的师父,大家都称呼他为白画师,单名一个益字。   她喜欢师父晚上给她洗脚时眯着眼睛对她笑的样子,每次这个时候,师父会温柔地跟她讲故事,从上古神仙到飞虫走兽,无一不让她觉得世界很大很新奇。不过后来她渐渐发现,自从他师父开始讲故事起,皱眉的次数就更多了。她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   直到三个月前,白凤凰才恍然大悟。   那天,白益给她洗完脚,把她抱到床边,然后就开始长吁短叹。他看着安静的她,眉头紧锁,语调凄凉道:“小白,为什么都快三岁了你还不会说话,连一个字都不会啊。”   白益一直都在担心她是不是因为不常听他讲话所以快三岁了还不曾发出一个音,于是每天一到家就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个不停,也不论她能否听得懂。   白凤凰出生那一晚哭得震天响,可也稀奇,那之后她就没哭过。到现在依然不见这孩子开口说话,他快急死了,已经开始忧虑是不是她刚出生那几日没照顾好,以至后来听不见人说话,也就不会说话,成了哑巴了。   其实,白凤凰本就不爱说话。此刻明白师父是为了这事一直郁结于心,她不禁莞尔,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白益紧锁的眉头,终于在人面前开口说话:“师父,眉皱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   吐字清晰,发音标准,断句准确。   她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大人。白益愣了半天没回过神,这心里落差太大,有点不能接受地瞪着他心爱的小徒弟。   白凤凰抿了抿嘴,居然还有些奇怪:“师父,我会说话的。原来你们一直都不知道?”   “你一直都不开口,师父怎会知道?”   “师父你们想太多了。”   白凤凰小手攥在一起,眉眼间尽是顽笑。   白益此时又惊又喜,压在心里两年多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也都是先前,张大娘总是愁眉不展地跟他讲不管怎么诱使,小白都不开口。   白凤凰看了看师父,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不禁红了脸。   在很早很早之前,张大娘就经常嘟着嘴儿亲她脸颊,诱使她张嘴叫大娘的,还说她叫一声就给好吃的……对于这种□□裸的诱惑,白凤凰很不习惯,于是也下意识养成了外人越是着急催她张口说话,她越是傲着,偏要扭过头不搭理她们。   还有张大娘家的幺儿吴小鹿,也总把流着哈达子的嘴凑到她跟前,奶声奶气地说:“白妹妹,白妹妹,你叫我一声小哥哥我就亲亲你。”白凤凰流露出不愿搭理他的情绪时,他还着急催问:“白妹妹,你不叫我,我就不亲你,不疼你。”   白凤凰很是困惑,她一面默默扭过头一面暗自忧心:你别这样啊,我真的不稀罕你亲我的,你快走开啦。   吴小鹿那张留着哈达子揪着小嘴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样子深深印在白凤凰的心里了,她估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喊他小哥哥的。   她转念一想,师父又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师父说“小白你叫我一声师父,师父就亲你一下”这样的话,那她肯定会说的。   不过,此时此刻,她似乎需要解释一下。“我也是才刚学会。”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凤凰不自觉地撇开脸。她也觉得撒谎很不好,尤其对师父撒谎。   “哦,才刚学会?”白益微微眯眼,上下打量她,分明不相信她的话。   “嗯,也不算是才刚学会……”白凤凰被白益盯得心慌慌,忙不迭更正,“也就一两年前。”   “那为何一直不开口?”白益抚摸她的脑袋,“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跟师父讲话?我想也没什么会欺负你。”   “我不知道说什么。”白凤凰默默低下头。   白益也不知道小女娃儿心里想得是什么,反正她不是聋子不是哑巴那就可以了。他长呼一口气,霎时间,觉得浑然一身轻。她为什么不爱讲话的原因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后面的三个月时间里,在白益的谆谆教导下,白凤凰的话越来越多。白凤凰想,既然自己讲话能让师父觉得欣慰的话,那她就顺从一下吧。当然,后来她也发现了,讲话交流确实比自己沉默寡言方便得多。   她的师父经常会去东陵的大户人家临摹名人字画,赚取一些家用。有时候一大早忙完早饭,就会把她带去隔壁的张大娘家,跟张大娘的孩子一起玩耍。白凤凰也早就习惯了白日里寄居张大娘家的生活。   每次她来张大娘家的时候,张大娘的小儿子吴小鹿就总爱黏着她。张大娘每次都跟吴小鹿说要照顾好白妹妹,最后却总是白凤凰照看吴小鹿。说起来,吴小鹿也就是比她早出生一个月而已。   吴小鹿学说话要比白凤凰早,可论利索程度却远远逊色于白凤凰。如今,白凤凰的语言能力和吴小鹿的大哥吴虎子一样,连吴小鹿的二姐吴青儿都比不上。   吃了午饭,白凤凰板板正正地坐在大门槛上,吴小鹿自然也紧挨她身边坐下。   “白妹妹,你在看在什么呀?”   白凤凰伸手嘘了一声,视线依旧紧跟着半空中盘旋的那只鹰。她看着鹰在高空盘旋片刻之后,果断向下俯冲,俯冲落地后的画面白凤凰未曾看到,因为视线被挡在。不一会鹰便又升入空中,不同的是,它的利爪下勾着一只小田鼠。   这时,她咧嘴笑了,说:“我刚才就猜它要捉食物,果不其然。”   吴小鹿学着她眯着眼跟着看天空,困惑不已:“白妹妹,你在说什么?你说飞的那个是鹰吗?”   “应该是吧。”白凤凰伸手摸摸吴小鹿的后脑,“走吧,我带你去捉蚯蚓。”   于是,两个走路都不是很稳当的小娃儿跑到张大娘侍弄的田里,用树枝掰弄松土,一点一点刨开泥土。白凤凰每次都能准确挖到蚯蚓,吴小鹿一脸钦佩,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白妹妹,为什么你的土下都是蚯蚓?我的蚯蚓怎么都躲着看不到了?”   白凤凰望着比自己大三十天的吴小鹿,本想跟他讲,但又觉得讲了他大概也不甚清楚,索性回答他:“因为我就是找得到啊。”   吴小鹿一听,从此更加仰慕白凤凰。   其实很简单,白凤凰只不过是每次挖的时候都会看一眼,后来她就发现,但凡那片儿有新鲜的类似颗粒便便状的泥巴堆时,下面就肯定有大的蚯蚓。不一会,白凤凰就挖到五条蚯蚓,她一条一条摆好,比划着它们的长度,最后挑了最长的一根,对吴小鹿说:“小鹿,这条送给你。”   吴小鹿开心地捧在手里,仰着脸对白凤凰说:“白妹妹,你对我最好了。”   白凤凰拍拍手上的泥巴,说:“不客气。我们把它们给鸡舍里的小鸡吃吧。”   吴小鹿开心地点头。   于是两个小娃儿,一只手抓几只蚯蚓,跑向鸡舍,却不料在半途中遇到吴青儿。吴青儿最害怕这些软体的虫子,吓得尖叫起来,嘴里喊着:“娘!你快来看啊,小弟和白妹妹又挖蚯蚓!恶心死了!”   吴小鹿被他姐这惊恐万分的尖叫吓得赶紧松手。白凤凰倒是斜着眼睥睨吴青儿,面不改色地捡起地上的蚯蚓,抓在手中。   “白妹妹,那些虫子很丑很脏!你是女孩子,不要总跟阿弟学坏!”吴青儿惊魂甫定之时,还不忘努力教导比自己小两岁的白凤凰。   白凤凰想了想,又仔细看了看蚯蚓的模样,收起一脸的不屑表情,慢吞吞地回答:“好像……它们是丑了点儿。不过鸡喜欢。”随后她走近鸡群,蹲下身子,把手摊开。鸡群里的领头公鸡迟疑一下后,大胆地啄起一条。随后的几只鸡也跟着胆大起来,纷纷走上前来。一眨眼,白凤凰的两只小手里就空空如也了。   吴小鹿这才回过神,撅着嘴,带着哭腔埋怨吴青儿:“姐姐,你干嘛吓我!”   因吴青儿的那声尖叫,正在家中学着如何使用弓箭的吴虎子也走过来。他一看白凤凰和阿弟的手,沾满了泥巴脏兮兮地,连膝盖也脏了一片,就知道青儿所言非虚。他忙去打水,然后叫白凤凰和吴小鹿洗手。   白凤凰洗手的时候瞄到吴虎子手里的弓箭,两只眼睛就再没挪开。她好奇地问:“虎子哥哥,你手里的是什么?”   虎子道:“这是弓箭?我打算好好练习射箭,回头跟爹爹一起去打猎。野鹿难捉,当年你刚来东陵的时候,我爹爹好不容易才捉到一只小野鹿。若是能抓到野鹿,倒是可以去集市上卖好些钱的。”   “哦……”白凤凰又仔细看了看虎子手里的东西,嘴里呢喃,“原来这东西就是弓箭。”   傍晚,白益从王员外家回来,给吴家的三个娃儿都带了小礼物,然后就领着白凤凰回去。白益在灶房生火烧饭的时候,白凤凰拿着一个韧性十足的树枝和先前吴青儿送给她的扎头绳,塞进白益手里,扑闪着一双大眼,一脸期盼地望着她师父。   “你要做什么?”白益一脸迷茫,心道难道要我给她扎头发?好像不太可能。   白凤凰笑着挤进师父的怀中,也学着吴青儿跟张大娘要东西时候的撒娇模样,说:“师父,小白想要弓箭。”   “要那个干什么?”白益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你连半小袋粟米都拎不起,会拉动弓弦吗?”   白凤凰说:“虎子哥说了,弓箭可以射杀野鹿。我想要一个,回头我也能跟这虎子哥哥去射杀野鹿,到时候便可以卖钱,这样的话,师父你就不用每天那么早离开这么晚回来。”   见师父犹豫不语,她继续说:“师父,小白拉不动大的,师父你先弄个小的。让我早些习惯一下嘛。”白凤凰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   “小白,那些都是男子该做的事情。你那儿适合去打猎?”   “可是我就想要弓箭。”白凤凰抬头,眼神坚定地望着白益,“你不给我做,我就自己做。”   迫于无奈,白益还是动手给她做了一个简易的弓箭,很轻巧,几乎不用力就能拉开。   吃完晚饭,白凤凰撑着眼皮不睡觉,不停把玩那把小弓箭。白益则在油灯下临摹画作。   白凤凰突然问他:“师父,你之前讲古时有个飞将军李广射石搏虎,很是厉害。你再讲这些故事,小白喜欢听。”   “那你说说,你都记得射石搏虎讲的是什么?。”   白凤凰说:“你讲的我都记得啊。”她把先前白益讲的又复述一遍,末了还总结一番,“我觉得飞将军大约眼神不好,眼神不好的时候力量偏又是大的。”   白益手里的笔骤然停下。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一年前他讲的故事。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凤凰,这个只有三岁的女孩:她还在低头认真地把玩手里的小弓箭,也不知道这小小的简易弓箭到底有什么可让她研究这么久的。   看着白凤凰对弓箭爱不释手的模样,白益甚为忧虑。他希望白凤凰能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喜欢花草女红,而不是那些对女孩子来说是奇怪的东西,譬如蚯蚓、飞鸟、刀剑之类。说也奇怪,他这小徒弟一旦对什么感兴趣,就总能很快摸索出来,真是聪明得让他害怕。   他放下临摹的画笔,仔细端详白凤凰,眉头蹙了又蹙。良久,他说:“小白你过来,师父教你写字。”   第 3 章   本想白凤凰是初学者,按常理他也该教她简单的字,可在落笔那一瞬间,白益换了主意。只见他大笔一挥,在纸上落下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他对白凤凰说:“小白,这是你的名字——白凤凰。小时候为师第一次拜夫子,就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可以做到。要是做不到,那你就安安生生跟着张大娘学学女红。”   张大娘最近正开始教吴青儿刺绣。   白凤凰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和吴青儿一起在屋子里刺绣,就觉得脑瓜仁儿疼得紧,忙道:“要我马上就会写也可以,师父你得再写一次给小白看……”她歪着头又想了想,“恩,还要写得慢一些,写得大一点。”   白益提笔蘸墨,慢慢地又写了一遍,如对联上的字一般大小。   “可记住了?”   “恩。”白凤凰郑重点头,自信满满道,“我看不用三日,明日我就能写得和师父一样。哼,照着葫芦画个瓢谁不会呀!”   白益抬眸淡淡扫过她脸,对于她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不鼓励也不打击,只是默默地把手里的笔递给她。   白凤凰接过笔,试了几下,这才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过于放肆了。写字看起来简单,等手中握了笔才发现这可比在泥巴里挖蚯蚓难多了。她第一次发现五根指头无法调节,好像怎么拿笔都不对。   白益看到她皱着眉头不知所措的模样,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并不指点白凤凰,而是转身去给自己斟了杯茶。端着茶杯,慢慢品着。透过袅袅茶气,他只看到白凤凰右手执笔,半天未动。茶饮半杯后,他问:“要不要把你刚才说的话收回去?”   白凤凰紧紧握着笔,抬头瞪着白益,倔强地说:“不用!”   “犟脾气又来了?”白益轻笑着摇摇头,放下茶杯,低低地呢喃一句,“一看就随你娘。”   白凤凰此时满心都在手中的笔上,未曾细听师父末了的那句话。   她揉揉眉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忆刚才师父拿笔的姿势——大概是拇指在前,食指中指在后,无名指小拇指紧贴在前。好像就是这样的。她睁开眼,望着纸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小心翼翼地在另一张纸上写着。   写完这三个字,她手心全是汗。   虽然没有写错,可对比自己写的和师父写的,她羞愧地低下了头。字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堪比鬼画符。   可白益却吃惊地站了起来。从方才她落笔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笔。第一个“白”字还好,“凤凰”二字可不那么好写。   他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境地。   白凤凰似乎是个奇才,出于一种本能,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会的那点都教给她,可于私,他又恨不得她这辈子都庸碌平凡。虽说当年他也是第一天就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可那时候他都六岁了。   白凤凰被自己的表现羞红了脸,抬起头对着白益讪讪地笑了下。   白益轻咳一声,说:“先前有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娃娃第一次写字,就写得方正圆润,你看看你写的,不用师父说了吧,自己评价一下。”   白凤凰有些丧气地嘟嘴,说道:“师父,是小白太自以为是了。”   她感觉毛笔太软了,写起来完全不听指挥,明明心里想得是要写得笔直笔直的,写出来却跟绕了几道弯一样曲折。她看着毛笔,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转身跑去,不一会又跑回来,手里捏着一块黑炭。   黑炭是硬的,她握紧,在纸上小心翼翼地又写了一遍。写完指着字对师父说:“师父你看,这下好一点了。”   她抬起头,满眼期待地望着师父,神情还有些小哀怨,就差把“我才不要去学绣花缝衣服”这句话说出来了。   她生怕师父不理解她的意图,忙又说:“不如这样,等哪天小白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和师父一样好看,师父再接着教小白。”   白益笑着,拿起毛巾擦去她手心的黑渍,说:“好,师父同意。”   之后的一个月里,白凤凰努力练习自己的名字,直到她把这三个字写得跟他师父一样好看为止。她在今天下午写完的十多张里挑出最好看的一张,满意地点点头。   而她的小跟班吴小鹿此时正在认真研磨。   “小鹿,你看我的字,好看吗?”   吴小鹿晃了晃脑袋,咧嘴笑说:“白妹妹字好看。”   “这三个字是白凤凰,是我的名字。师父说了,就算再不识字,也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小鹿,我也教你?”   吴小鹿立刻点头,“好的。”   白凤凰提笔蘸墨,想了一下,却又不得不放下。   “你怎么不写了。”   白凤凰有些愠恼,撇嘴说道:“我……我现在只会写自己的。你的名字,我、我还没学。”   吴小鹿再次咧嘴笑了,说:“不着急。我也学白妹妹的名字。”   “好!”   不过最终,白凤凰还是决定放弃教吴小鹿写字。因为那天她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在纠正吴小鹿要如何正确握笔。一直等到她师父回来,也没能教会。   吴小鹿倒是知道自己是笨的,看着自己满手的墨汁,衣服袖口上也全都是,惭愧地说:“白妹妹,我自己回去练习,我会学会的。”说完,低着头就回家跑去。   白凤凰此时无心关注吴小鹿,见她师父回来,赶紧把自己写的名字给师父看,仰着头期待他师父的一声赞赏。等了半天,却不见他师父说一个字。她有些失望地拿着纸,转身躺回小床上睡觉。   白益此时已经知道白凤凰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睡一觉,醒了之后情绪就会好很多。他去了灶房,开始一如既往地准备晚饭。   他在想白凤凰的性格若能软一些,简单一些,甚至笨一些,都好过现在。人都是从小看大,她现在这么要强,将来不知道要为自己这样的性格付出多少。   粥还没煮好,吴小鹿风一阵地闯进来,急促地喊着:“白妹妹,白妹妹!”   “怎么了?你白妹妹在里屋睡觉呐。”   “白叔叔,大黑子生了小狗狗!我喊白妹妹去看。小小的,可有趣儿了。”吴小鹿兴奋地快要跳起来了。   大黑子是张大娘家的那只大狗,通身黑色,只有胸口那一块的毛是白色的,于是就叫它大黑子。   吴小鹿的话刚落下,白凤凰就火急火燎从床上蹦下,嘴里嚷道:“我来了!”   白益看着离去的两个小娃娃,叹道:“敢情这孩子其实没睡啊。”   白凤凰刚才确实没睡着,她刚才从师父的眼神里看到的不是赞许,而是质疑,因此她一下子觉得心情很糟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是那副表情。好在她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黑子生了一窝小狗崽,总共十一只。一只只小狗崽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钻到大黑子肚子下,全神贯注地吃奶。   白凤凰伸手轻轻摸着小狗崽的身体,软软的,暖暖的,有些地方还能感觉到跳动。   指尖触及的每一处都让她感觉新奇迹了。   其中一只小狗崽个头瞧着是最大的,吃奶的样子也颇为凶猛,总是用小腿使劲蹬周围的同胞,非得把碍事的踹远了才罢休。   此后,白凤凰再也没心情陪吴小鹿捉蚯蚓捉蚂蚱抓蝴蝶了,弓箭的兴趣也被她暂放一边,每天除了学习师父晚上教她的字以外,剩余的时间就都给了那一窝小狗崽。   而吴小鹿,自然是白凤凰干什么他干什么。除了睡觉吃饭上茅房,其余时间,他都一直黏着白凤凰。也难怪,东陵北边这块人烟稀少,小孩子也不多,每家住的都有一定距离。只有白凤凰和他同龄,两家又一直很亲近。   白凤凰给这一窝小狗崽都起了名字,黑一到黑十一,她暂时识字有限,太难的名字也怕吴小鹿记不住。   她最喜欢的是黑一,也就是个头最大吃奶最凶猛最霸道的那只。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黑一比别的小狗崽都聪明,黑一第九天就睁开了眼睛,而其余狗崽都是第十五天才睁眼。如今才过了一个月,黑一的个头就窜得有两个黑十一那么大了。   这天,白益煮好饭菜,去隔壁吴猎户家喊白凤凰回来吃饭。他知道最近这俩稚童迷上了新生的小狗,就直奔狗舍。   他到的时候,看见白凤凰把那些小狗崽挨个儿挨个儿地摆好,指着这些小狗崽身上的特点,告诉吴小鹿它们的名字。他不由得好奇走上前,听白凤凰是如何区分这些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小狗的。   黑一最好分辨,因为它个头最大。   黑二和黑三黑四,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白凤凰就找到三者的区别,黑二胸口的白色的毛比黑三黑四都要少,黑四肚脐眼那儿有一小块皮肤是灰色的。   黑五尾巴上有一撮白毛。   黑六眼睛上的眉毛是棕色的。   黑七腿最短。   ……   黑十一个头最小。   最后,白凤凰咽了咽口水,问吴小鹿:“你记住了吗?”   吴小鹿点点头,又摇摇头,“小白妹妹,我们为什么要记住它们的名字?我看除了黑一,别的都一样。”   “哎,你笨死了。”白凤凰伸手戳吴小鹿的额头,“它们都是不一样的,怎么会看起来都一样。等它们再大一些,跑起来更快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训练这些狗狗。恩,到时候可以叫它们去对付山上的狼群。”   “不可能的啦,狗是打不过狼的。只有老虎才打得过狼。”吴小鹿露出纠结的眼神,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质疑他的白妹妹。   “一般的狗当然打不过,可是它们不一样啊,它们将来会是战犬。”白凤凰的眼睛里流露出不一样的神采,“你知道什么是战犬吗?”   吴小鹿摇头。   “它们就跟战马一样,都是战争的时候用到的。”白凤凰把黑一抱在怀里,说,“我看黑一就很不错,适合当战犬。”   “战争是什么?”   “战争……恩……就是打仗……”白凤凰想起她师父讲的那些故事,虽然会提到战争,但是好像没告诉她具体什么叫战争,“师父没细说给我听,不过我想和打架也差不多,但是应该会是很多人一起打架。额,就是……一万个你和一万个青儿姐姐抢一块酥饼的样子。”   说完,白凤凰把黑一放下,拍拍黑一的脑袋,说:“好了,黑一乖乖,去吃奶吧,明天我再来看你。”黑一在她脚跟下绕圈,哼哼唧唧,似乎舍不得离开,最后在她驱赶下摇着小尾巴冲向大黑子,并且再一次霸道地挤走自己的同胞,抢占了最佳位置吃奶。   而这时的吴小鹿却紧张起来。他觉得一个吴青儿和自己抢酥饼就已经很可怕了,一万个那得多惊悚,真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害怕啊。他不由得想握紧白凤凰的手,才刚握住,白凤凰就腾地离开地面。他抬头一看,是白益叔叔抱起了白妹妹。   “白叔叔。”他稚嫩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瓮瓮的,仿佛夹杂了些许垂头丧气。   白益笑眯眯地抱着她,伸出另一只手摸摸吴小鹿,说:“小鹿,我要带你白妹妹回家吃晚饭了。”说完,白益抱着白凤凰大步回屋。一进屋,白凤凰就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饭菜香味。   “师父,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一直被抱到饭桌前才被放下的白凤凰急忙伸长脖子看满桌的饭菜。   “师父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白益面露慈爱,“今日是你生辰,师父第一次给你过生日,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能过得简单快乐。”   白凤凰并不急着高兴,而是偷偷地观察自己的师父。   她知道自己几年三岁,但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生辰具体是哪天。先前吴小鹿生辰那天,还问她是几日,她只能装作不知。随后曾问过师父,得到的却是模棱两可令她听不懂的回答。   今日破天荒给她过生日,她感到不妙。   不过直至一顿饭结束,师父也未曾流露出半点奇怪。为了表示对师父准备这么多饭菜的感激,她积极地表示自己可以洗碗,换来的却是师父一阵嫌弃的目光。上回也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洗碗,却一下子摔坏了两个碗一个碟子。她家里总共就五个碗五个碟子三双筷子。   被师父的眼神给打击了,白凤凰只好搬个木杌子坐在院子里合欢树下,默默享受傍晚时分的宜人天气。   一切忙完了之后,白益拿出笔墨,把呆坐的白凤凰叫回屋里,问:“今天教你的字都会写了吗?”   白凤凰点头,拿起笔,写出了那几个字。   “还不错。虽然你现在还小,可是师父很担心你。你若是能好好领悟这几句话,也算了了为师的一桩心事。”   白凤凰望着那几个字,半晌不言语。   “哟,小小年纪,还撇嘴不开心?”白益抱起她,揉着她的小手,“好啦好啦,那你告诉师父,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才没什么想法。”白凤凰撇嘴,振振有词地解释自己的想法,“反正我总有一天长大。”   “唉。”白益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他只希望,在她及笄的时候,把她说给靠得住的人家,一辈子过这种简单自在的生活。然后他回到那刀光无影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回归他徐秉谦的身份。还是说这东陵,困不住白凤凰?她可还只是个小丫头呢。   “师父?”白凤凰从未见过师父如今神色,不由得担心。   白益叹息,低着头似是自言自语:“你个小小人,嘴上总惦记着打仗干什么。你可知那上万人对抗的战场是多么残酷?可能刚肖想完打完仗感觉归家享福,一眨眼就命陨敌人的刀剑之下;有幸活下来看到的画面也只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白凤凰愣了下,似乎被吓着了。   “你是女孩子,不管是男人的战场还是官员的朝堂,都不是你所能触及的。你所要的,就是快乐地长大,长大后嫁一户好人家,生个一儿半女,承欢膝下。”   听完白益这番话,白凤凰目光忽然坚定起来,“师父这么说,意思是您以前也曾上过战场?若师父在,小白就不怕。”   白益苦笑:“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   “不是有师父吗?”   “早知你打小就有这想飞的心思,就不该给你起名叫凤凰。”   白凤凰瞪着大眼,煞有介事地点头,说:“那现在改名字呗,就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不过小白觉得名字定下来就是缘分,不改为好。”   白益心在左右摇摆,为难极了。最终他还是败给了白凤凰那双丽眼。她的眼神里流露出期待和恳盼,正如她娘最后一刻看他那般。   既然她心思玲珑,不愿愚钝一生,白益思来想去,索性好好培养她。若真有那么一天她飞起来,也算对得起凤凰这个名字。”   从那一刻起,他对白凤凰开始倾囊相授。   他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不对。   也许以后会后悔这个决定,他想。   第 4 章   “……建业十九年春三月辛未,帝崩于长相宫……”   看着黄榜告示,白凤凰知道前天师父说的小道消息是真的了。   皇上驾崩自是大事,素来消息滞后的东陵总算也及时得知新帝登基了。新皇登基,定国号为永安,大赦天下。   三个月后,人们似乎就忘了皇帝已经换了人。生活一切照旧,感觉皇帝换不换都没有改变,穷人依然很穷,富人自然更富。唯一变化的,似乎是当官的路数变了。连东陵人都知道,如今给司礼大人捐两千两银子就能当上知县,捐五千两银子就能捞个知府,若捐个一万两,兴许会在京中谋得一职。   这一年,白凤凰十一岁。每每赶集的时候,她总爱去茶舍小坐片刻,一面品茶,一面听着茶舍里三三俩俩的青年公子们议论这些事情。   她突然有些明白师父的话了,果真是懂得越多,越会发现这世上净是些令人糊涂的事情。好在她的生活一如既往地简单,听到那些人议论的朝堂之事也与她相离甚远,因此也只是觉得困惑而已。   当然,她的生活并非一成不变,张大娘的长子吴虎子终于说了门亲事,定在秋天过门。吴青儿的绣工越来越好,连员外的七姨娘都跑过来找她绣衣裳。吴青儿对她说,自己绣衣裳的钱都存在她的小箱子里,将来都会是她的嫁妆。   白凤凰的个头似乎要比同龄的女孩子高出许多。因为五年前她执拗要学捕猎,所以她迄今为止都没穿过裙子,有时候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吴青儿每次看到她都长吁短叹,说她一点儿不像女孩子,并亲手给她缝制了两套衣裳。   白凤凰拿到衣服的时候,感叹一声:“可惜了。”   吴青儿有些不明白,问道:“怎就可惜了?白妹妹,这可是我熬了好几个晚上做出来了,很好看啊。还是照着你的身材做的。”   “衣服好看,可我不会穿的,所以可惜了。”白凤凰解释完,吴青儿就气得好几天没跟她说话。   吴青儿一面想她展示自己的生活之道,一面热心奉劝她赶紧别再像男孩子一样天天瞎玩。   白凤凰对此表示甚为感激,可扭头就继续像男子般习文练武。吴青儿的脸色当时就青了,直说自己这辈子也不会管她的闲事。好在,吴小鹿和她一直都没变。这个小跟班真是一如既往地支持白凤凰。   初夏的天气总是叫人捉摸不透,昨天刮着凉爽的风,今天就能热得让你想吃冰镇西瓜。万幸的是,这样的天气适宜捕猎。   今天,白凤凰和吴小鹿各骑着一匹小枣红马,领着一群大黑子的后代,浩浩荡荡地往凌山奔去。大黑子两年前就不在了,它哺育的第一胎中,也只剩下黑一还活着。黑一受过好几次伤,有一次被野猪当头撞晕在地,吐了一嘴血,最后愣是被白凤凰给救活回来。好生养了半年之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勇猛。此后,更不见它面对敌人有任何恐惧。   白凤凰训练黑一的时候才三岁,虽然后几年,白凤凰训犬的经验越来越丰富,训练起来也得心应手得很,可没有一只能比得上黑一。   黑一已经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战犬,不管对面的敌人是什么,只要白凤凰不说退,它就龇着牙咧着嘴,随时准备冲上去搏命。只有黑一这样的才被白凤凰认为是合格的战犬,其余的顶多是合格的猎犬。   有了这群猎犬,小小年纪的白凤凰便能轻而易举地猎捕同她个头差不多的野猪野山羊什么的。   每次俩人骑马去陵山,张大娘都会扯着嗓子喊道:“鹿儿你可得当心慢点骑!照顾好你白妹妹!”   吴小鹿这时候总会红着脸小声解释:“白妹妹,我娘就是啰嗦了点,你从来都不用我照顾的。”   白凤凰想,他这倒是实话,若说照顾,从八年前开始算起,就一直是她在照顾吴小鹿。   两人带着十多只猎犬骑着并不算高大的枣红马在田埂间招摇过市的时候,还是挺惹人注意的。北东陵的人每每看见她和吴小鹿一起的身影,总要打趣两个孩子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笑着说等过几年,一起喝他二人的喜酒。当然,也有爱嚼舌根的人,嫌弃白凤凰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模样,说她果真是没有爹娘教养的野丫头,以她为反面教材,教育自家闺女千万莫学她。   吴小鹿较为腼腆,每次有人问他等到几时会去提亲,他都要低着头,紧紧抿着唇,好像被人占了便宜。白凤凰倒是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成亲这种事,对她来说实在过于遥远,对于这项未知且多变的事情,她实在不愿像吴青儿那样费神费力。   不一会,两人就来到山脚下。   这群猎犬被白凤凰训练得十分成功。凌山的山路崎岖,十分难走,根本没办法骑着马上去。就算有时候看到猎物,在山路上也追不过这些灵活的猎物。但是有了这群猎犬就大不一样了。   黑一会用嗅觉闻出哪儿有成群的动物,然后带着一群猎犬把那些动物堵到山下。   一旦动物下了山,那就是白凤凰拉弓瞄准的事儿了。假若运气极好的时候,也会遇到成群的野鹿。野鹿药用价值极高,白凤凰和吴小鹿靠着捕野鹿倒也给家里添了不少家用。白凤凰心里总想着,若家里不缺家用,师父也该不会那么辛苦地早出晚归赚钱。   一开始,白凤凰只能拉小弓,射出的距离不足五米,后来,她可以拉稍微不那么小的弓,射程可达十米;如今,她力气也不是很大,比不上吴虎子,却也没逊色多少,因此五十米之内,从未失手。   连素来严格的师父,都会感叹,她就不该是女儿身。   可是今天,白凤凰在拉开弓弦后却停了下来。   “白妹妹,怎么了?”吴小鹿问。能遇到鹿群可是及其难得的。   “你仔细看那只鹿,似乎不太寻常。”白凤凰指给吴小鹿看。   一般情况下,鹿被赶下山,并不会站立不动,而会到处奔跑,最终想法子绕回到山上。今天她瞄准的这只鹿,却站在原地,左右走动,很是焦躁,却不跑。   白凤凰不由得好奇。她轻轻踢了踢马肚,走上前去。   猎犬们已经围住了这只鹿,张大嘴巴,嘴角挂着哈达子,似乎就在等白凤凰的一声令下。   走近了白凤凰才发现鹿的肚子下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鹿。因小鹿太小,被草挡住,刚才她才没有看到。它们大约是对母子。小鹿很紧张,看见白凤凰过来,立刻缩在在母鹿的肚子下连头都不敢抬。母鹿此时似乎接近绝望,它不停地转圈,似乎在寻找这个包围圈是否有可以冲出去的可能。   白凤凰拉动弓弦,对准了母鹿。   母鹿感觉到了危险,它扭过头,看着白凤凰,发出哟哟的鹿鸣声。   一人一鹿,就这么对峙着。片刻后,白凤凰松开弓弦,嘴角露出一个难以觉察的笑容。她轻喝一声,把围成圈的猎犬招呼回来,随后再次拉动弓弦,对准母鹿的眼睛。   此时的母鹿,只要用力奔跑,是有可能活下去的。然而,白凤凰一直等到手都酸了,也没见母鹿有任何要飞奔的迹象。而躲藏在她肚子下的小鹿,因为没有周围围城一圈的猎犬,似乎已经战胜了刚开始那战战兢兢的恐惧。它踢了踢腿,在母鹿轻轻舐舔后,向山的方向奔去。本想要追过去的猎犬们也都因白凤凰的喝止而原地不动。   最终,她没有放出这一箭,并决定提前结束这次打猎。   猎犬中一阵骚动,白凤凰训了一句:“安静!”那些身体前倾目光紧盯着鹿背影的猎犬们虽然不甘,最后却也都安静下来。   白凤凰望着鹿远去的方法,心里冒出一阵阵莫名的酸楚。   有些事情,是她长大这么从未问过师父的。   她拉动缰绳,对吴小鹿说:“走吧,回家。”   回去的路上,吴小鹿感叹着:“那母鹿真是胆大。也就是碰上了你,若是别的猎户,怕是早就捉了它和小鹿。”   白凤凰道:“留着母鹿和小鹿,鹿群才有未来,不然一下子猎杀光了,以后咱们就再也猎不到。”   “就白妹妹嘴硬,明明是自己心软了舍不得下手。”   白凤凰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大哥就要成亲了,也不知道嫂子会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整天瞎操心,你到现在连三字经都没背全,你也不嫌害臊?我看黑一就是不会说话,不然它听你读了那么久的三字经,也都能倒背如流了。对吧,黑一。”   平时每次打完猎,黑一都会跑在白凤凰身侧,今天居然不在。   她又喊了一声:“黑一。”   黑一没有回应。   白凤凰猛拉马缰,回过头,看着那些猎犬,一个个看过去,没有黑一。她心里一沉。   “糟了,黑一呢?他不会出事吧。”吴小鹿的话音刚落,白凤凰已经扬起马鞭,飞快向凌山奔去。   吴小鹿赶紧也跟上。   好在两人才跑了没几步,就看钱不远处一个小黑点快速朝她们飞奔过来。白凤凰几乎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黑一。她赶紧下马,黑一一个猛劲冲过来,差点把她撞倒在地。   “今天怎么一个人落在后面了?”白凤凰揉了揉黑一的脑袋,“黑一,快告诉我你跑哪儿撒野去了?”   回去的时候,黑一似乎心神不宁,昂着脑袋,走几步就停下来,白凤凰下马后,它就用头蹭她,还用嘴咬着她的袖口,轻轻拽着,连连低哼,仿佛是在跟她说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小鹿,你先领着猎犬回去,该给它们喂食了。”   “那你呢?”   “你别管我,我先带着黑一四处走走。”   白凤凰翻身上马,扯着缰绳,朝反方向走去。黑一心领神会,立刻又朝着凌山的方向奔驰而去。一直到山脚下,黑一才停下。白凤凰下了马,跟着黑一往山上走。走了没一会儿,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想:该不会黑一刚才干掉一头大猎物,此时是要带着她来取回?   走了几步,白凤凰听到林子里有声音。她本能地掏出靴子里的短柄刀。黑一似乎并不紧张这声音,它一直朝前小跑,时不时停下脚步等着白凤凰,最后,在一处野草足足有半人高的地方停下不动。   白凤凰一眼望去,对面五米远的那颗碗口粗的枣子树下,半跪着一个男子。   男子背靠在树上,目光直视着她,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模样却透着令人生畏的寒意。他穿着一件青衫,手里紧紧握着一柄长剑,胸口似乎中箭,血把周围的衣服都染成了暗红色。   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起男子额间零落的散发。   白凤凰这时方看清了他的脸,那一张苍白无血的脸,令她微微一怔。   此时正值春末,枣树开花。一簇簇透着微黄的枣花几乎与绿色的叶子混为一体,丝毫不艳丽,却也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白凤凰不记得自己此生见过多少次繁花盛开的美景,不记得闻过多少回芳香扑鼻的桂花,也忘了竹林兰梅傲雪凌松,却独独牢记这一天的枣花。微风和着花香,扑面而来,固结于心。一切只因在白凤凰眼里,那树下男子,宛如画中人。   饶是受了重伤的模样,却依然令白凤凰由衷称赞:这世上,居然有比自己师父还要好看这么多的人。   白凤凰看着对方一脸戒备,倒是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她把手里的短刀插入靴间,大步朝对方走去。男子看到白凤凰向他走来,也不知道是明白了对方并无加害他的意思,还是根本就已经没有力气抵抗,只是一动不动。   白凤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轻声地问他:“你,可还好?”   “你说……我……这样……算的上……好?”   男子一张口,白凤凰就更加笃定,他此刻是强撑最后一丝力气在说话。   “别担心,我会救你。”白凤凰说完,双手扶起对方。她本想驾着他走,无奈自己虽高,却远不及这位男子。毕竟她只有十一岁,对方看着却和吴虎子差不多大。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白凤凰。”   “好,好,白……凤凰,我……记住……了。”男子说完,侧头对白凤凰灿然一笑,昏厥过去。   第 5 章   白凤凰看到他伤势很重,她又还小,虽然着急想把他尽快带回家,可又不得不慢慢走。等她把此人驮到家后,天依然黑透了。好在回来这一路上天色已晚,倒没遇见人。不然她还得想法子避过去,毕竟还不知道这受伤对方的身份。要是被那些长舌妇瞧见她拖着一瞧着面生的男子回家,还不知她会被说成什么样。   总之,隐蔽些也是好的。   家中无人。师父还没回来,吴小鹿此时应该正在吃晚饭,估计一会吃完就该跑来找她了。她趁着这时间,赶紧把他扶进师父房中。   才刚要打算找些止血类的绷带,就听见吴小鹿站在门口问道:“白妹妹,你回来了吗?”   白凤凰道:“已经回来,方才弄脏了衣服,正要洗漱。要是没什么事,你就明日再来。”   “你回来就好。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寻你。”   白凤凰确实因该换衣服了。她的衣服上都沾上了此人的血。可这当务之急,应该想法子帮他包扎伤口。拜她的猎犬所赐,她倒是很会照顾重伤的狗。她想,照顾人应该也大差不离。   她打来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擦去男子伤口处的赃物。男子的身上除了有各种刮蹭以及磕碰的伤疤外,还有三处较深的刀伤,最致命的,是刺入胸口的那一小截短箭。她猜想箭身缺失的那一部分应该是他自己折断的。   她知道,没有止血之法,不能轻易拔出那根箭,可不拔也不行。最后,她只把男子别的伤口都处理了一下,只有胸口的伤,等她师父回来再说吧。   正巧这个时候,她就听到大门开的声音。她急忙出去,看见是师父回来,说:“师父,你可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晚?”   白益进屋,掸去身上的尘土,脸色暗了暗,说道:“过几日员外家的闺女要出阁,让我画了几幅画。这才晚了些。”   白凤凰一直不是很明白师父蛰伏在此是为了什么。自从八年前师父每晚悉心教她各种知识之后,她就觉得以师父的才识,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实在不必当一个小小的临摹画师。虽然她心里一直有这些疑问,却从没问过。她想,师父或许是当年科举未中,或许是家境清寒没钱给京中大人通融。   隐隐约约地,她又觉得可能与自己有关,说不定她其实是师父的私生女。因为她想不出,天下除了至亲的父母,还有谁会对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这么好。师父可能年轻时候犯了错,于是有了她,最后为了保住她众叛亲离,一个人沦落到东陵来……白凤凰猛一激灵,连连吐舌,暗道真是服了自己的想象力。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师父想成这样!   她一直把师父当成父亲的。既是父亲,自然跟她心意相通,一定不会怪罪她多管闲事的,更何况是救人这样的善事。   她轻咳一声,说:“师父,今日我同小鹿一起去凌山打猎,无意中发现了一名身受重伤的男子。”   “你救了?”白益一进门就发现她眼神闪烁,似有心事,果不其然。   白凤凰点头恩了一声。   “人呢?”   白凤凰伸手指了指他的房间。白益摇着头走去,看到那个人之后,脸色微变,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小白,他是你和小鹿一起就回来的吗?”   “不是。”白凤凰摇头,“我一个人。”   白益又问:“只你一人,没有人看到?”   白凤凰赶紧点头:“是的。回来得晚,一路上没看见人。一回来就帮他止住刀伤;那箭伤看着有些严重,我没敢动,怕□□他会失血过多。”   白益轻舒一口气。随后他折身出门,边疾步走边嘱托她道:“你自己先弄点吃的,师父即刻回来。”很快,白益就回来了。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道伤口,手里却提着一堆药包。   “师父,你怎么了?”白凤凰脸色微变。   “我没事。快准备干净的水,我准备马上去给他拔去胸口的箭。”他边说着便拿起一根白布条裹住自己的伤口。   白凤凰看着他师父焦急的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原以为师父出门是去请大夫,可是看着师父手臂上的伤口,以及那一包包的药材,她不禁心中生疑。救人事急,她暂且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立刻当起了师父的下手。   那柄箭就射在男子的胸口,差一点便是要害之处。白益拔出箭头的动作非常小心,一手用力捏住箭露在外面的部位,另一手拿着裹着药的白包,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拔出箭头,立刻摁上白包止血。稍许片刻,他对白凤凰说:“过来撒上止血药末。”   白凤凰不敢有误,小心地把碾得细细的药末覆盖男子的伤口。随后,白益又小心为男子包扎伤口。   “好了,小白你去休息吧。”   “师父……”   “怎么了?”   “早知道师父会割伤自己去医馆拿药,小白就提前去请大夫了。”白凤凰内疚地嘀咕一句。   白益突然脸色一沉,长嘘一口气:“幸好你没有。”   “此人难道是江洋大盗吗?实是小白不该救?”   白益面色缓和下来,解释道:“你我又不算认识此人,他是不是江洋大盗又何从得知呢?我只是不想让左邻右舍嚼舌根子。毕竟你是女孩,将来总是要嫁人的,现在尚在闺阁,就莫名其妙领回家一名受重伤的男子。虽说你现在还小,可保不齐那天大家想起来,会说你闲话。再者,你又不知道你现在总爱出去有多少人喜欢在背后说你。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到时候对你清誉有损。总之,在他伤好之前,咱们都莫要对外人说起。”   白凤凰似是明白的点点头,转身离开。她出了门后,白益坐下来,愁容悄然升至眉头。   过一会白凤凰端来一碗面,说道:“师父吃点东西。”   “恩,怎么还不去休息?”   “这就去。对了,师父,药我已经搁药罐里熬着了。”   白益抬头看了一眼白凤凰,并未多语。   当天夜里,该男子开始发烧,喝了药也不管用,身体依然烫得骇人。为了不让他一直发烧,白益用凉水擦拭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到早上,男子的身体才总是不那么烫了。   之后的几天里,白益一直在家休息,员外闺女出阁那日他未应员外的邀请前去参加。因为他手臂不小心割伤,实在不方面出门。白凤凰也对吴小鹿说,这几日因师父手伤了,她也不应该总是想着出去打猎,得在家忙些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好好孝敬师父一番云云。   其实,白益在等那男子醒来。   白凤凰也在等。   晚上睡着的时候,白凤凰甚至还在梦里遇见那男子侧头对她笑的样子。她之前从不知道,一个男子,满是杀气的样子可以这么好看,笑起来的样子也可以这么好看。他分明已经撑不住了,却依旧是那种坚定的眼神。   她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再醒过来。希望早一点吧。她见师父每日都想方设法喂他喝药,喂他吃一些粥,帮他查看伤口帮他换药擦身子,晚上也多是不休息守在他身边,委实心疼。经过这几天后,她暗暗发誓,自己此生都不要重伤不醒。若是床上的人换成她,真不知师父会忧虑成何样。   重伤男子一直在反反复复发烧,每过一日,白凤凰的神色就凝重一些。白凤凰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师父的吩咐给他熬药。有些药白益只是熬出来擦拭他的身体,有些则是一勺一勺强行灌入他口中。   这些天满院子都是药味儿。男子看起来似乎是好了些,至少白凤凰去看他的时候已经觉得他脸色好了许多,不似最开始那般苍白。   第八天的时候,这男子终于醒了。   他醒的时候,正好看到白凤凰端着药走进来。白凤凰依旧是一身男子的装束,头发简单地梳一个单髻。可他只看了两眼,就知道这是一个女孩。   他张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白……凤凰?”   白凤凰抬起头,惊讶地看和他,“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可算是醒了,你都昏睡整整八天了……师父,师父他醒了。”   在外面给小马梳理毛发白益听到这句话,赶紧回到屋子里。   白益走上前,挨着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之后又站起来,长久地盯着他。男子倒是不怵,反而同样盯着白益看。   “公子能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白益眉头紧锁,语调平和。   男子看着白益,片刻失神过后,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白凤凰颇是疑惑地看着他。   “呃,我只是要多谢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敢问恩公是……”   “在下姓白,单名一个益字。”白益见他似乎想要坐起来,忙拦住,“你刚醒来,身体尚虚,还是躺着为好。”   “没关系。”   见他坚持,白益只好将他扶起,叠着摆放两个枕头让他靠着半躺下。   白凤凰小声提醒一句:“药再不喝,该凉了。”   这时男子才又把目光转向她,也只是瞄了一眼。   白凤凰把药递给他,同时问道:“公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身受重伤?”   男子端起药碗,一仰而尽。药汁苦得他直想吐出来,却强忍着压下去。幸好这时白凤凰又递给他一小块芝麻糖。他忙放入口中。就这样半躺片刻,他才觉得精神比刚醒来那会儿又好许多,算是有些缓过来了。   他这才回答白凤凰的问题,说:“不瞒姑娘说,在下名叫王景,京城人氏。我家世代经商,只因得罪了司礼掌印太监楚弦的门生,不得不背井离乡。现在弄得是家破人亡,我也流落至此,却不料那人心狠歹毒,一心要斩草除根。我中了箭,跌落悬崖才重伤成这般模样。若非两位恩公相助,怕是我就要死在山里了。”边说着他边看着白益。   白益避开他的视线,低头轻咳两声。   白凤凰听了后不禁气恼,皱着眉头问白益:“师父,这个司礼掌印太监到底是什么职位?别人得罪他的门生都会家破人亡,想要当官也要先孝敬他银子。您不是说普天之下若论职位,是皇上最大,怎么这样看起来,倒是他最大了。这皇上到底还有没有用了?”   白凤凰话音未落,王景的目光便倏地一下从白益处转向她,见她小小的面孔上显露出的愤慨,嘴角下意思地向上扬了些。   白益看到王景这个样子,额头冒出些冷汗,“王公子刚醒过来,这几天除了被我们强行灌下一些流食,都没正经吃过什么。小白,你去熬些小米粥给王公子喝。”他及时支走白凤凰,生怕她再说出一些令人记忆深刻的话来。   “是,师父。”白凤凰转身离开。   王景看着白凤凰离开,想起刚才她递过来的那一小块芝麻糕,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头呢喃道:“这位是小师妹了?”   白益低下头,轻叹一声,没搭他的话茬。   王景抬头看着白益,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刚才白凤凰在的时候,他总觉得心里有许多许多话要对自己的老师说,可多余的白凤凰一离开,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良久,他撑着坐直身体,然后俯下头,算是行了师礼,哽咽着道:“老师,一别十一年,想不到还能活在再见面。”   第 6 章   大难不死,故人重逢。王景感慨上天对他的这份怜悯。   白益望着王景泫然欲泣的模样,眸子里闪现出一丝无奈,叹道:“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别再是今天这番光景。”   王景苦笑:“下次?”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楚弦一定以为我摔下悬崖必死无疑。反正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既然遇见老师,那我不如索性留在这儿。”   “这怎么行!”白益想都不想便开口拒绝,“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我不好对人解释。”   “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就对外说我是您的故人之子呗。”   “你可瞧瞧我这儿的生活,粗茶淡饭,蓬门荜户,怎么能让你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老师你太客气了,我现在这样能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见白益依然在犹豫,王景哂笑着,伸手轻轻弹去眼角的泪水,笑容里透露出一丝叫人不寒而栗的味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白益的脸,顿了顿,问道,“还是说老师您也与那些人一样,打算落井下石?”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楚弦私下可是放出话了,取了我项上人头的,赏金十万两。”   王景说完这句话,一脸的似笑非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益。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就呆这儿吧。反正我这儿可吃不起珍馐美馔和绫罗绸缎。”白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可见死不救又不是他的个性,尤其王景现在的处境,他还真不能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他更不可能把他交给楚弦。他无奈地站起身来,呢喃着:“真是的,躲这么远了,还能碰上你。”   王景忍不住笑了。   “你放心,区区十万两,我还真看不上。”   白益瞅着王景,心里一直在后悔,他就知道当初不应该教小白骑马射箭。如果那时候他狠心不去理会白凤凰的天赋,兴许现在也就不会遇见眼前这位大麻烦。   王景眯眼看着门的位置,用一副神秘莫测的口吻问道:“老师,这小师妹哪来的?我记得老师您并未婚配。”   “路上捡的。毕竟是一条命,就养在身边,权当是关门弟子。”   “捡来的?”王景嗤笑一声,却扯动了胸口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忙收起笑容。   “不然你以为呢?左邻右舍都知她是我救命恩人的闺女,其实那是骗人的。我也就看在咱们原先的交情上,告诉你她实际是我捡的。”白益拉着一张脸,语气严厉,“你可以留在这儿,但是不准你打她的主意。将来我可是要靠这丫头养老的。”   “那还真是同门师妹了。师父你怎么把她教得像师弟了?不过底子我看瞧着不错,若是有个师娘好好教,大概不比京中千金们差。”王景唉了一声,“我现在就是一个亡命之徒,隐姓埋名活着,还能打谁的主意。”   白益呵呵一笑。   “老师,你怎么给她起名叫凤凰?”   “随便起的。”   见白益这么说,王景也懒得继续深究下去。   凤凰,百鸟之王,天下也只有龙凤才配在一起,周朝迄今为止,也只有皇后才可使用凤图腾。虽有许多以凤为名的女子,但鲜少直接叫凤凰,只因凤为雄,雌为凰,若直接用此为名,倒显得不男不女。   王景想到白凤凰那一张女孩的脸,一身男孩的装束,突然又觉得这名字还不错。   过一会,白凤凰端着热腾腾的粥进来。   白益拿出身上的银票,对她说:“今日你去集市上把这张银票兑成银子,都换成吃食回来,买些面粉和大米。顺便扯两批布让张大娘给做两身衣服。”   “是给王公子做吗?”   白益点头。   “白……凤凰,”王景每次说到这个名字都感觉很不习惯,“方才你师父也收我为徒了。”   白凤凰有些纠结,“那我应该叫你师兄还是师弟?”按理,晚入门的自然应该是师弟,可那人明显比她大出好几岁,喊师弟似乎很是奇怪。   “叫师兄吧。”白益瞪了一眼王景,甩袖离开。   王景斜躺在床上,不冷不热地说:“小师妹,师兄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以后我欠你一条命。”   “噢,你快喝粥,这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白凤凰眨了眨眼睛,“如果当时躺在树下的是一只野猫,我也会救的。”   王景听了她这话,差点被粥给呛到。他心想,你那一身去打猎的模样,树下躺着的动物没被你一箭射死就不错了,还会救?若是真的救了才是稀奇。   “不过,你长得真是好看。先前我还真的担心你会醒不过来。要是你就这么死了,那也太可惜了。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到你这么好看的公子。”白凤凰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景,非常实诚地说出心里话。   王景猛然咳嗽着,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被呛到了。他突然意识到,以后得防着点这个小师妹。   因为白凤凰这几句话,他不由得抬起头,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她一番:还远不能算是倾国倾城,但胜在双眸炯炯,五官尚称不上精致,然而却也是眉清目秀,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胚子。他看着白凤凰,越看越觉得她这张脸不能多看,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姑娘长大了可还了得,王景在心里暗暗揣测,将来说不定是个十足十的大美人。他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了,到底还要不要防小师妹?   他不由得又抬头多看了几眼白凤凰。   而白凤凰,由始至终目光一直都落在他身上。   “师妹,你盯着我瞧了半天,可看出了什么?”王景放下碗,一声师妹叫得甚是娴熟。   白凤凰恩了一声,总结性地说:“你长得可真是太好看了,若是青儿姐姐见了你,一定会将你当初她未来夫婿候选人的!我刚才看着你,脑子里将我平生所见过的男子容貌都过了一遍,他们加起来也大抵是比不上你的。”   王景:“……”   他索性闭上眼睛了。最近真是太不顺,他素来高高在上,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穿着不男不女的小孩子评头品足。可怜的是,他面对这样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以前都没多少人敢正眼看他的!   这心理落差太大,他觉得自己需要休息。   他这一休息,就是两个多月。这期间,白益愈发忙碌起来,照顾王景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了白凤凰肩上。她就完完全全把王景当成了当初的黑一,照顾得无微不至。   王景每天看她忙里忙外,感动得差点以为她看上自己了。后来一次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跟她的爱犬是一个级别的。为此他郁闷了好几晚。   这两个月后,王景的伤才算是彻底好了,他站在院子里,无聊地到到处走着,时不时拿起白凤凰的武器观摩。白凤凰去张大娘家拿缝制好的新衣裳回来,刚好看见穿着破旧的师兄正在摆弄她的弓弩。   “师兄,这是你的新衣服。”白凤凰走过去,把衣服放在他手上,顺便拿回自己的弓弩。   “这个是什么?弓弩?”   白凤凰点头。   “你哪儿来的?看着好像还不错。”王景左右摆弄,认真研究。   “我自己瞎弄的。”白凤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啊!”王景惊讶地看着她,有些不相信。   白凤凰见此,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王景手中拿过驽,走到一旁,用锤子钉子铁器等一类东西,敲敲打打了半天。这期间,王景似乎忘了手上的新衣裳,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凤凰捯饬弓弩。过了好久,白凤凰把手里的弓弩递给他,笑着道:“给你。刚才我还没弄好,现在好了。”   王景一手接过驽,一手又把衣服丢白凤凰手里。他从摆在旁边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放在弩间,拨动驽弦,“啪”的一声,弩箭射入树干。他走过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箭矢拔出,看到树上留下的痕迹,不由得赞叹:“这个真好。若驽再大个几寸,兴许可以威胁两百米外的敌人。”   听到她用心研究的东西被人夸奖,白凤凰喜上眉梢,心情甚好。   “小白,你什么时候学射箭的?”   白凤凰说:“大概八年前。”   “八年前……你再有几年及笄?”王景眯着眼打量她,看着她眉眼弯弯很是养眼,不由得又多看两眼。   “四年。”   听闻一个四年,王景暗暗吃惊,他把弓弩递给白凤凰,说:“你也来一个让师兄开开眼。”   白凤凰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衣裳。   王景说道:“衣服给我拿着。”   白凤凰摇摇头,说:“我力气比你小。”   王景扯着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说道:“老师说你经常狩猎,成年野鹿都不在话下,就别谦虚了。”   禁不住王景的软磨硬泡,白凤凰终于还是露了一手。她先是对准了刚才王景射击的位置,后突然又对准这棵合欢树的某一根枝条。   她松手,箭矢飞快擦过一根细枝条,射进树后面的墙壁上。王景走过去,看到箭头处赫然有一只被箭头射中的灰色小毛毛虫。   他不由得笑起来,鼓掌赞叹:“小白果然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厉害!”他这会子再看白凤凰的神色,恍惚有些明白她方才的谦虚并非谦虚,想来她不想露一手实是为了护着他的颜面。王景不禁又细细讲白凤凰打量了一番。这姑娘,心思玲珑,聪明大方,不错。   白凤凰低头轻咳一声,小声问道:“师父的关门弟子难道不应该是你吗?”   “呃,哦。”王景难得尴尬地挠头,“我意思是,看得出来老师对你比对我上心多了。而且我比你大,算是师兄嘛。”   “那自然是,师父对我很好,也教我读了许多书。时间不早了,我去做饭。”说罢,她回屋忙着做饭去了。   王景看着她的背影,叹息着:“若是男子就好了,可惜身为女儿身。”   白凤凰的厨艺着实令人不敢恭维,王景每次吃饭都是皱紧眉头,但是每次也都吃了两三碗。他安慰自己说:果腹的东西,没毒就行。更何况,之前他在白益面前说了那番话,自然不好意思嫌弃伙食。   白凤凰其实也知道自己厨艺很差,可是没办法,师父最近似乎越来越忙,经常不在家,她这半路冒出来的师兄连葱蒜都分不清,更别提做饭了。反正两个人凑合吃吧。   午后时光,是白凤凰的读书时间。   这时初夏刚过,中午的日头有些灼人。王景却一点儿都不嫌热,拿着白凤凰的弓弩,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准靶心练习射击。   白凤凰在屋内安心习文。   吴小鹿每次也都是这个时候来找她。前几天,他来的时候,王景总是在屋里,今天难道在院子里。吴小鹿看见他,忙走过去,问道:“你就是白妹妹的师兄吗?白妹妹先前跟我说,你长得可好看了。”   王景回头看一眼吴小鹿,微微颔首。   吴小鹿站在边上看了一会王景射箭的情形,多嘴了一句:“我白妹妹很厉害,你要多跟我白妹妹学习?”   我白妹妹?你白妹妹?   王景挑了挑眉,有些不悦地瞪了吴小鹿一眼。吴小鹿被他瞪得有些发怵,怯怯地扭身跑去找白凤凰。   看着这小屁孩对白凤凰万分殷勤的模样,加上他刚才的话,王景心情突然郁闷起来,索性也不练习射箭了,跟着跑去白凤凰的房间看她在读些什么书。   白凤凰的字霸气不足秀气有余,虽说不上是好字,但是在东陵,除了她师父,找不出比她字更好的人。不过在王景眼里,这字委实再平常不过。   他站在一旁,瞄了一眼白凤凰手里的书:夫将者,国之命也。将能制胜,则国家安定。“你在读《三略》?”   白凤凰点头,合上书本,说道:“我都快读完了。下面还不知道读些什么。师父还没有把新的篇章写出来给我看。”   王景问道:“《诗经》读过没有?”   “没有。”   “果然是老师的作风。都已经教你《三略》这类东西了,居然没教你读《诗经》。”他拿起笔,蘸着墨水,在纸上挥毫点墨,不一会,就写满了半页纸。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白凤凰半是明白半是糊涂地念完这首诗。   “在水一方,这四个字我都认得。”吴小鹿兴奋地说着,却遭了王景一记白眼,顿时情绪萎靡,往白凤凰身边靠了靠。   白凤凰连着读了好几遍,抬头看了一眼王景,诗中之意了然于心。师兄真是一位伊人,她想。想着想着,脸颊微热,似乎脸红了。   第 7 章   白凤凰生来肤质白皙,虽然喜欢骑着马去凌山打猎,却没怎么黑过。她脸红的模样自然被王景尽收眼底。王景不禁想起刚才吴小鹿说的话了。他自然很清楚,自己容貌算得上可以。   “小白,你可看得明白?”王景笑得诡秘,“要不我给你解释一遍,你教我怎么带着你的黑一去狩猎?”   “不用了。”白凤凰看了看外面的天,“明天应该会下雨,等这场雨结束了再去狩猎会比较好。”   “那就一言为定。等下过了雨,我们一起去狩猎。你继续读书吧。”说罢,王景心情愉悦地离开。却不知剩下的两个人中,一个情绪复杂,一个满是委屈。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讨厌白妹妹的师兄。吴小鹿恨恨地哼了一声,心道,白妹妹从来没夸自己长得好看,可是她的什么师兄一冒出来就夸他好看。他讨厌。但一想到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吴小鹿又觉得心里毛毛的。   “白妹妹,那你还会带上我吗?”吴小鹿扯了扯白凤凰的衣角。   “当然了。”   “可是……可是只有两匹马。”   “师兄一看便知道过了志学之年。马儿尚算是马驹,自然是我跟你骑马,师兄跑一跑就好了。”   听白凤凰这么决定,吴小鹿的心情顿时也愉悦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问:“白妹妹,志学之年是什么意思?”   换来的是白凤凰狠狠地一记白眼。   第二天,果真下了一场雨。   而他们的师父,踏着这场雨匆匆归家,满目愁容。他的怀里,包着几本书,是准备给白凤凰看的。他刚吃完了饭,就开始检查白凤凰的功课,一如他之前的严厉作风。检查完后,把带回的几本书给了白凤凰,并嘱托她用心看,有困惑之处都可问他。见白凤凰那好学的模样,再想到家里多来的那位,白益感到了一种空前的压力。   白益知道,白凤凰这样的孩子若是放在京中高门之户,怕早就扬名在外,成了所谓的天才。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天资独厚。前两年她小,一点都不懂得藏拙,急得他差点就想寻一本《论天才的平庸之道》之类的书,好好挫一挫她的锐气。好在,她的骄傲从来只在他面前显摆,外人面前,她是极其安静的。   他一直都知道,有很多事情自己无法掌控。只是现在他很想回到八年前,那时候白凤凰才三岁,若他不苦心教授,现在的白凤凰也不至于让王景惊讶。   总是越害怕发生什么就越是会发生什么。   而白凤凰浑然不知师父到底在发愁什么。   之后几天,一度艳阳高照,气温攀升。中午热得灼人,大家都开始穿薄衫。做农活的人们更是只穿一件褂子,每天在田里弯这腰忙碌。   王景随着白凤凰和吴小鹿一起去打猎,看着田里忙活的农民,心里微微泛着苦意。白凤凰说了,幸好家里没有田地,不然师父得跟他们一样,日日总有干不完的农活,春播秋收不敢怠慢半分,一旦错过最佳时机,来年就得饿肚子。   一路上,白凤凰慢悠悠地骑着小马,跟他讲了很多东陵的风俗。   因为王景没有马骑,因此这一路行进的比平时慢。黑一安静地走在最前面,别的猎犬看黑一步伐不快,自然也没有超前过去。等到凌山时,已经差不多快午时。天有些太热了,猎犬们一个个伸着舌头泛起懒劲儿。白凤凰也觉得这个时间不适合狩猎,也就放任猎犬们在树荫下躺着休息。   约摸日央时分,白凤凰领着黑一走进山脚深处,发出指令后,骑着马在原地等待。猎犬们分散成几组,进山搜寻鹿群的踪迹。王景立在她旁边,说:“这样真的有用?”他想起自己曾经去过的狩猎场,是一大片的丛林,林里除了树还有早已认为铺设好的小路,一路骑着马驰骋,驱赶兽群,两个时辰下来,也未必能猎到一只大件。   白凤凰说:“要看有没有运气。运气好能遇到鹿群,运气不好,它们也会抓一些野兔。”正说着,白凤凰瞧见远处一只灰扑扑的影子在跳,她迅速拉动弓弦,一箭击中,灰影子扑腾了两下,便再不动弹。王景惊叹之余,立刻第一个跑过去,提起地上的猎物,笑道:“还真是一只肥兔子。”   白凤凰踢了踢马肚子,微微一笑,慢慢朝王景走去。   王景站在远处,看着此时的日光照在白凤凰的笑容上,心情也好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缺的,便是白凤凰这样的自信和从容。他希望,纵然自己一生都将生活在这穷乡僻壤中,也不能失了他血液里流动的那份尊贵与骄傲。   三个人在山脚下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见猎犬下山。可能今天猎物都躲起来了。   王景抬头看着凌山有些看不到头的顶峰,说道:“真不知道之前我是怎么从对面翻越过来,并沿着这么陡峭的山路下山的。”   吴小鹿学着王景的模样,说:“景哥哥你好厉害。我还从来没爬过这座山。”   “师兄,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吗?”   “……”王景王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真好,咱们应该爬山看看。”   他们俩这么一说,白凤凰才想起来,自己也没爬过。   三个人不谋而合都想上山看看。   因王景重伤初愈,吴小鹿虽是男孩,却没有白凤凰敏捷,因此这三人行中是白凤凰打前阵,吴小鹿紧跟其后,王景在最后。没开垦过的山路极其不好走,幸好之前几天天气很好,如果是刚下完雨,向山顶而行就更难。   爬了不过一个半时辰,吴小鹿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白凤凰看着他羸弱的模样,只好在途中找个稍微平坦一点的地儿,稍作休息。休息过后,吴小鹿有些不愿意再往上去,王景却来了兴致,白凤凰也很想试着爬得更好一些。于是在吴小鹿多番磨蹭之下,半个时辰过去,他们三个人也只又爬了一点点。   “我饿了……”吴小鹿小声嗫嚅着。   王景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也饿了。”   白凤凰这时摸摸自己的肚皮,好像也饿了。   于是三个人再次停下,拿出干粮吃了起来。这休息的当口,白凤凰似乎听到了猎犬的喘息声,她吹着口哨呼唤几声,果然不一会猎犬们便都出现。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眼睛却是雪亮雪亮的。白凤凰拍了拍黑一的头,道:“好样的!下次寻不着猎物别在山上溜达太久。”   吴小鹿小声说道:“马上天就黑了。”   白凤凰抬头看向西方,确实太阳就要下山。天黑之后的凌山上还是比较危险的,因为会有狼群出没。一般的野兽都不太会与人交锋,可狼群不一样,它们若是饿极了,可不会管那么多。   最终三人达成一致,先回家,以后有机会再来。   回去的途中,王景在心里默默计划:下次绝对不带上吴小鹿这个拖后腿的。   这上山不易,下山更难。吴小鹿几乎就要贴在白凤凰身后了。王景见此,十分不悦地把他扯到自己跟前,训斥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下个山就怕成这样,丢不丢人?”   十一岁的吴小鹿第一次被人这么凶巴巴地训斥,一时间抿嘴不语,眼泪在眼眶里只打转。而王景又加上的那一句“真是没出息,说你两句就脸红,比女孩子还娇气”令他再也忍不住,嘤嘤低啜。虽然哭得很委屈,却不敢离开王景,紧紧拽着王景的袖子。惹得王景哭笑不得。   “白妹妹……呜呜……”吴小鹿一面哭着,一面想要回到白凤凰的身边。   白凤凰此时却竖起耳朵,站在一棵树后,伸手做了一个嘘声动作。   黑一也变得紧张起来,退到白凤凰跟前,朝外做出随时要进攻的姿势。   “怎么了?”王景也看大猎犬群的变化。一只只猎犬似乎正用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白凤凰皱起眉头,说:“可能有情况。但愿别是狼群。”   “这太阳才刚落山没多久,狼群会出现?”王景从未在野外见过狼群,此时倒有些兴奋。   白凤凰说道:“这凌山一直都是狼群的天下。虽有猛虎,却也不能遏制成群成群的狼前来觅食。这些狼饿极了的时候,甚至会在下山觅食。不过一般情况下,狼群是不会主动来袭扰我们的。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正好在山上,遇到狼群也不奇怪。”   正说话间,一声声狼吼传入耳中。   黑一对着狼声传来的方向也吼了几声。而别的猎犬却只是弓着腰,身子微微发抖。   本来还在担心的白凤凰,此时倒有了主意。她想:可算是找着机会试试看这些猎犬的水平了。   白凤凰拿出弓箭,对王景说:“我和猎犬拖住狼群,你快带着小鹿下山。”   王景瞪她一眼:“小白,别忘了你师兄也是会些拳脚的,射击也不在话下。你这小孩还指挥我,自然是你和吴小鹿先回去。”   白凤凰认真地看着王景,说:“师兄,你的射击也很好。可是你听着此起彼伏的狼吼,定然不下数十只。你重伤才刚好一些,万一再被狼给咬一口可就不得了了。”   这么直接地被小自己五岁的女娃瞧不起,王景觉得很没面子,拉着一张脸,不悦地说:“不是还有地上这一群?”   白凤凰咽了咽口水,看着王景的眼睛,“没有我,黑一不敢单独对阵狼群。黑一不敢,这些猎犬就更不敢。所以只有我留下才行。师兄,你相信我。”   王景被她眼中的镇定和坚持骇住,迟疑一下,最终还是迫于无奈地点点头。   吴小鹿见此不悦地抗议:“白妹妹,我要跟你一起。”   王景淡淡地回他一句:“如果你敢拿起我手里的箭朝狼射去的话,你就留下陪你的白妹妹。”   吴小鹿羞愧地低下头,默默地流眼泪。他非不敢,实不能也。之前白凤凰带着他一起狩猎,只要是他开的弓,就没有射中的。   王景又问:“为什么我们不三个人一起留下?”   白凤凰怔了怔,很直接地说:“其实我怕你们两个拖我后腿。我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机会,一定要证明给师父看,我训练的狗是很厉害的!”   王景哼了一声,说:“那你自己保重。”说完便拉着吴小鹿朝山下而去。他此时心里还在愤然:“待会你被咬伤了我可不会救你。”心里这么想,行动上却更快,几乎是拉着吴小鹿奔下山,那般快要飞起来的感觉,把吴小鹿吓得眼泪吧嗒吧嗒落。王景真是嫌弃死他了。他想,同样都是十一岁,这男孩简直比不上白凤凰的一根脚趾头。   一路上,王景不停地安慰自己:小白虽是女儿身,可身手不凡,又有一群猎犬在周围,肯定没事!肯定能毫发无损地等到他再回去。   白凤凰感觉到师兄那不悦的情绪,尴尬地摸摸头。不过她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此时此刻,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而是莫名的兴奋。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战场,摩拳擦掌就等着敌人出现。这样无所畏惧的精神像是本来就在她血液里流淌一样。   她站在原地,仔细听着狼的叫声,在猜测狼群距离自己有多远。声音有远有近,白凤凰搞不清楚狼群这是不是在通知族群的所有人。她有些担心师兄和吴小鹿会碰上狼群,于是自己也学着狼,“嗷呜”地长唤一声。   已经走出好远的王景听到这一声,不觉诧然。平时白凤凰说话和白益很像,总是淡淡的,音调平缓柔和,可这一声吼叫,大约站在山脚下也能听得见。   黑一在白凤凰的暗示下,也汪汪直叫。别的猎犬似乎也受到鼓舞,纷纷朝着狼吼的方向狂吠不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下,狼群的首领自然没有注意往山下而去的王景和吴小鹿,而是直朝白凤凰的位置。   太阳渐渐下山,好在今日有月亮,不然白凤凰就倒霉透了。狼和狗的视力嗅觉在夜间都很强,唯独她比不上,这是最吃亏的。   没过一会儿,狼群悄声而至,已形成围攻之势。与狼群对峙的那七八只猎犬都有些惧怕地往后退了退,一个个发出低沉的吼声。   白凤凰自然不傻,她早就爬到了一颗树上。这会子正眯起眼睛,努力搜寻周围的狼所埋伏的具体方位。她只是大概扫了一圈,先是惊愕,后紧张,再后来开始担忧树下的猎犬们。原本想这该是一个大狼群,可谁知居然有十五六只狼。   刚才被兴奋冲昏头脑的白凤凰一下子冷静下来。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她没想到这群狼会有这么多成员。   第 8 章   白凤凰几乎没有和狼对峙过。   邪路相逢,她一时间分不清楚哪头是头狼。只看到周围有很多事墨绿色的眼睛在看向她这儿。白凤凰身子微微前倾,拿出弓箭,正犹豫对准哪一只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咬吼叫声。原来有一只狼已经从他们身后包抄过来,扑向一条猎犬。黑一见此,第一个勇猛地扑过去和那只狼互相撕咬起来。好几只猎犬同时也冲过去,那只狼见此迅速抽身跑开。   白凤凰在树上,借着月光看得甚为分明,她不禁感叹幸好自己会爬树。那只正在进攻的狼速度很快,下嘴精准,直接对准了咽喉部位,被它扑咬的猎犬几乎没有多大机会挣扎就死了过去。而黑一虽然勇猛,灵活性似乎比不上那头狼。纵然咬住了对方的前腿,却仍然让它跑掉。   她调整自己在树上的姿态,让背靠着树枝,动作很轻地拉动弓弦,箭碰到一根枝条,穿破枝条的外皮最后只与那只狼的后退擦肩而过。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失手。因为没有想到狼窜逃的时候不禁速度快而且擅于变换方向。   黑一和别的猎犬这时围在已经抽搐着死去的那只猎犬身边,哀鸣了几声。白凤凰已经没时间去安抚它们,她聚精会神地盯着一直在缓缓靠近的另一只狼。   在对方达到她精准射程范围之内,她射出第二箭,正中狼的前胸。   一时间,狼群感到一阵慌乱,慌乱的同时似乎已经被激怒。狼群在捕猎受挫之后通常不至于拼命,但今天的反常让白凤凰愕然。她不知道的是,这群狼的头狼误以为这些猎犬是要来侵占它们的领地,所以才会这般凶狠。   它们疯了一般地冲过来,和猎犬们撕咬得不可开交。几番对峙冲锋,猎犬伤亡惨重。   白凤凰见此,倒吸一口凉气。她先前试着训练这群猎犬的布阵法此时完全失效了,树下的猎犬们此时完全乱作一团,龇着牙,有的警惕地吠叫不停,有的则是紧紧夹着尾巴呜呜低吼。   白凤凰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猎犬和狼混在一起,很是着急。她努力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心态稳,这样射出的箭方能更加精确。   她终于逮到机会射出第三箭,打中另一只狼的腿部。后来又连射两箭,严重挫伤了气势嚣张的狼群。   狼群惧怕突如其来的箭,一个个退到更远的地方盯着这儿。黑一趁此机会和尚可活动的猎犬退至白凤凰所在的树下。   白凤凰担心地叫着:“黑一。”   黑一抬起头,看着白凤凰,亮亮的绿色眸子里露出异常痛苦的神色。它受了重伤:后腿折了,能看到骨节,下颚也耷拉着,分别是被狼咬断,此时血流不止,狰狞得令白凤凰都不敢多看一眼,不光如此,它身上也有多处血痕。   白凤凰看到黑一,心跳瞬间骤停几下,几乎本能地落下眼泪,想也没想便从树上下来。   黑一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叫出声,只是把前爪放进白凤凰掌心,摇了摇尾巴,两只眼睛里泛着泪水,似乎是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   余下还活着的三只猎犬紧紧挨着黑一渐渐发冷的身体,发出沉痛的呜咽声。白凤凰强忍着泪水,伸手抚摸它们,希望它们不要害怕。   她知道自己这瞬间的慌乱,可能已经令自己陷入狼群的包围之中。现在不知道狼群里自己有多远,她只得悄悄拔出靴子里的匕首,蹲下身体,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她微微弓起身体,靠着敏锐的听觉猛然翻过身,躲过突如其来的那只偷袭狼,在眨眼之间把手里的匕首射出去。匕首异常锋利,直接插入这只狼的眼中。狼嚎叫着往后退,白凤凰见此,动作迅捷地抽出一根箭,一手用力投掷,直接射中此狼的咽喉,决了它的命。   另一只狼却从白凤凰伸手猛地扑上来,白凤凰一个踉跄,被它扑倒在地,锋利的狼爪划破了她的衣服,身上被勾出几道红色的血印子。白凤凰急忙用手里的弯弓猛地敲着它的额头,一个驴打滚,匆忙避开它那锋利的牙齿,然而依然被它一口死死咬住衣服。谁都不会想到,黑一在这个时候,却突然站起来,猛地撞向那只咬住白凤凰衣角的狼。剩下几只猎犬纷纷扑过去死死咬住这只狼。白凤凰回过神来后,跑过去却看到猎犬拼命地咬住那只近乎断气的狼。而黑一,已没了气息。   这时候,狼群中突然又响起了吼叫,不同与之前,这次的狼吼听起来颇有些凄凉。   她环视四周,这才擦觉狼群却好像在慢慢撤退。一切逐渐趋于安静,静得白凤凰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猎犬慌乱的喘息声。再一看,见有人举着火把朝她而来。越来越近的火光总算是白凤凰松了一口气。   狼素来怕火,加上刚才又折了两条性命,此刻大约已经撤离此地了。方才死在她箭下的狼中是否有头狼也未可知。   王景举着火把,一面尽可能快地往山上来,一面焦急地喊道:“小白——小白——”   “师兄!”白凤凰朝着火把的方向大声回应。   不一会,手拿火把的王景就来到白凤凰身边。他看到这一地狼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白凤凰那娇弱的身姿,强悍的箭术,周旋在凶猛的狼群时的镇定。饶是此刻仔细端详后发现白凤凰并无大碍,却依然吓出一身冷汗。   白凤凰拂袖擦去脸上的泪痕,开口说道:“黑一死了。”   王景先是一怔,举着火把看到蜷缩在地上的黑一,再抬头看着白凤凰的表情,几乎下意识地把她揽入怀中,像兄长那样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地安慰她:“小白莫要难过。”   “黑一以后再也不能陪我了。”白凤凰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最后还是又流下眼泪。   “乖,不哭,以后师兄像黑一那样一直陪着你。”王景完全没有哄人的经验,但是看到小白倔强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却觉得心里酸得厉害。同时也在不断安慰自己:幸好小白没事。   他看着猎犬们的惨象,想到自己刚才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心里十分后怕,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下山。”   白凤凰恩了一声,问:“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鹿送回家去了吗?”   “送回去了。”   刚才到了山下,王景十分不耐烦地将吴小鹿扔到马背上,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一脚狠狠踹在马屁股上,就这样目送他回去了。   白凤凰抱着黑一的尸体,看着地上其余猎犬的尸体发愁。王景见此,忙脱下外衣,把其余的猎狗尸体裹在里面,因为太沉,他只得拖着下山。另三只活着的猎犬则是紧跟在他们二人身旁。   白凤凰对王景说:“它们都是我亲自教大的。刚出生的时候很可爱,却也很笨,要训练很久才会听话。黑一是最早的那一批,也是最聪明的那一只。”   “你为什么会想到训练猎犬?”   “因为猎犬狩猎更方便,这样猎到更多野鹿野兔,都可以换钱。譬如说鹿肉可以去集市换银子,鹿骨可以卖给药房,而上好的鹿皮更受大家喜欢。这样一来,师父就不用那么辛苦画画。”   “原来是这样,老师他……”王景摇头表示无奈。   刚到山脚下,猎犬突然警觉起来,似乎有人在附近。白凤凰和王景双双蹲下,隐没在山脚的草丛中。白凤凰安抚猎犬们,小声叮嘱:“安静,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来了几位骑着马的人,夜色下,看不清楚这几人的装束容貌,但瞧他们的衣着轮廓,似乎非富即贵。若不是他们每人手里皆握着一把弯刀,白凤凰此时可能就站起来了。   王景同样也是看到那他们手里的弯刀。这熟悉的刀影令他愤怒不已。白凤凰见他额间青筋暴起,神色冰冷,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小心地握住他的手,怕他一激动会冲出去,同时静静观察那几人。   他们一面沿着山脚的骑马一边说说笑笑。然而他们说话的声音异常尖锐,白凤凰听了非常不习惯,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其中一个说道:“楚大人也真是太多虑了。你们几个瞧瞧这山,异常陡峭,没人能活下来的。”   “想不通楚大人为何非得派哥几个过来查看。还得偷偷摸摸查看,又不能捞银子,真是苦差事。”   “你们方才可有听到狼的声音?我看就算没摔死也落入狼口了。”   “何况,这都过去三四个月了……”   白凤凰低着头,小声问道:“师兄,是你的仇家吗?”   王景点头,压着嗓子回答:“对。看来楚弦还是不放心。”   “那现在该怎么办?”   “让他们走。如果现在我们杀了他们,楚弦说不定会疑心更重,到时候只会派更多人来。”   “杀了他们……哦,你说不杀他们啊。可是如果他们明日挨家挨户拿着你的画像询问起来怎么办?毕竟你在我和师父这儿落脚,很多人都知道。”   “他们不敢。”王景微笑着,神情笃定。   等那几个人的身影消失不见,王景才站起来,他有些庆幸自己刚才送吴小鹿回去的时候,顺便也解开了另一匹马的缰绳。此时那匹马早就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若是被这几人发现,说不定他们会绕过来细细查看的。   白凤凰抱着怀中的黑一,却对王景说道:“把黑一先带回去好了,过会我再过来把它们领回家安葬。”说完这句话,她站起来,坚决不回头地朝前走去。   夜晚的春风有些凉,王景瞧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了下。他也知道自己现在需要躲在家里不出门。   俩人才走了一半,就发现前方有人疾驰而来,白凤凰定睛一瞧,是师父白益。   白益看着她怀里的黑一,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王景,伸手把白凤凰抱起安放在马上,吩咐道:“你先回家,不许再出门。”   白凤凰先行到家之后,把黑一安放在院子中,然后自己蹲坐在旁边,双手环抱小腿,头靠在膝盖上,安静地发呆。她的脑子里开开慢慢回忆黑一陪伴自己的那些日子。之前黑一受重伤之际,她也曾有这样的感觉,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恨不得即刻就长成大人。她安静地思考,连白益和王景回家都没看见。   王景想要过去,却被白益阻止。   白益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王景也直直地看着白益,仿佛要看穿他。   最后,白益却是先避开他的目光,径直走进白凤凰屋内,拿出一件衣服,披在白凤凰身上,轻轻拍了拍白凤凰的肩膀,便回屋去了。经过王景身边的时候,白益又嘱咐他一声:让她好好静一静就可以了。   王景立在原地,看着白凤凰发呆,自己也发起呆来。   他突然有些羡慕已经西去的黑一了。他的脑海里不时重复方才老师对他说的话:有时候活着比死了需要更大的勇气。   若那天没有遇到白凤凰,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活了回来,才发现前途漫漫,你所想所愿所见所闻所得所失皆无法顺应心意。他所要走的路是那么渺不可见,仿佛每一步之后都是悬崖。   白益还说:如若放下,你我皆是一介草民;如若放不下,你现在跌得有多低将来或许便可站得有多高。只是,站得高了,要时时铭记本心。   他问:老师为何如此训诫学生?   白益说:一念成魔。   那天,白凤凰陪了黑一最后一夜。而他,有些不明不白地站了一夜。   第 9 章   次日,太阳才冒出头,白凤凰便站起来开始琢磨着要好好安葬黑一。   她拿着一个小铁锹,准备将黑一葬在家外的那颗大合欢树下。以前每次她去集市,黑一总会趴在这可树下等着她回家。   为了让自己心理得到安慰,白凤凰将安葬黑一的坑挖得十分认真仔细。不一会,一个宽大敞亮的坑就挖好了,她自己随后又跳进坑里认真地用脚将整个四周踩结实。   她把黑一最喜欢的一个大骨头和一个它小时候戴着的铃铛连同黑一是尸体一起放入坑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坑填平。最后找了根长长的木板,用锥子在上面刻上了“爱犬黑一之墓”几个字。   一切完毕后。她扶着树,小声呢喃道:“黑一,如果有下辈子,可一定不要遇见我。”   至于白凤凰中途冒出来的师兄王景,从头至尾,都在观看白凤凰。他关顾着认真看白凤凰了,连帮忙都忘记。   看小小的白凤凰已经恢复过来,他却依然有些迷茫。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能活下去就是运气。然而每个人都会有不甘心,他知道自己是放不下的。但现在看来,他不得不放下,至于是不是有机会让他选择后者,要看机缘。   一夜没睡,又忙了一大早,白凤凰此时方发现自己又累又困,揉着眼睛进了屋倒床就睡。这一觉睡到四更天。醒来之后,发现师父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羹坐在她床边。   “饿了吧,快吃点,刚好不冷也不热。”   白凤凰接过碗,风卷残云般喝得一滴不剩。   “师父,我很难过。”白凤凰低下头。   “恩,师父看出来了。”白益爱怜地拍拍她的肩膀,“其余猎犬也都被好生安葬了。”   “当时看到它伤的模样,我就知道,纵然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活它的。”   白益笑了笑,说道:“你小时候可不惧怕这些的。这还只是猎犬而已,真正的战犬,兴许上了战场,眨眼间变命归黄泉。所以那些战犬的传闻,也都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   白凤凰泄气地垂下头,但没多久又恢复神采,说:“回头抓几只狼崽养养看。”   她这一句话生生把白益已到嘴边儿的劝导之语又咽回腹中。   “不许胡来。那样太危险,再者,狼之所以凶狠,是因为它们颠沛的山林生活。若像你这样驯养,狼崽最终也会成狗。”白益恨不得拿起榔头狠狠敲她的脑袋,把她敲得明白一点,叫她知晓危险。说完,他就气呼呼地走了。   白凤凰看着师父带着不悦离开,惭愧地呢喃一句:“师父,刚才我还想再问一句,锅里还有汤没?汤真好喝,我也好饿。”   饥饿驱使她起身去了灶房,锅里果然还有。她盛了满满又一碗,喝下去后才感到不那么饿。站在院子里吹了一会凉风,又回屋睡了会儿回笼觉,直至巳时方起。这时,师父和师兄王景好像都已出门。   她洗了把脸,正准备寻些东西吃,穿着一身新衣裳的吴青儿倚在院门口,目光委屈地瞅着她。   “青儿姐,有事?”   吴青儿恩了一声,打量着她的装束,不满地说:“白妹妹,你要不要换身衣服去我家吃喜酒?”   “喜酒?”白凤凰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大哥今日成亲。”   “今日?什么时候改成今日的?”白凤凰明明记得日子是定在年后,这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呢。   “具体原因,娘也不同我讲。反正日子是提前到今日了,看起来很是匆忙,嫁妆随礼什么的也都准备的不足。”   白凤凰瞧着她寡淡的神情,疑惑问:“虎子哥成亲你素来都是高兴的,怎么此时瞧着你倒是有些不对劲?”   “唉,你没到十三岁,你自然不懂。”吴青儿跺着脚,似乎想到跟自己有关的事情,眼泪刷就落下,“娘要我下个月也嫁人!她要我嫁给孙家的三儿子。”   白凤凰听了淡淡一笑,道:“这不挺好。你可是老早就同我讲你在筹备自己的嫁妆了。”   “可……可我不愿意嫁给孙小三。他……他生得那样丑。”吴青儿红着脸,越说越伤心,“我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呗。”白凤凰有些迷惑地看着吴青儿,她明明记得,以前吴青儿说孙家三儿子为人敦厚,待人可亲的,是个可嫁之人。这女孩子,心性儿变得也忒快了点儿,也不知道她现在又看上了谁,真是叫人好琢磨。   “你去同我娘说说,让她不要把我许配给孙小三。”吴青儿跑到白凤凰面前,握住她的手,哀求地看着她。   “张大娘又不是顽固之人,你不同意嫁她怎么会勉强?”   “我哪儿知道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她不管我怎样哀求,怎样的不乐意,都说这个月月底一定要我嫁过去。”   白凤凰哦了一声,点头表示自己会去张大娘跟前多嘴一句。她跟着吴青儿去了张大娘家,到门口就看见四处都贴满了红色的喜字,院子里摆了好几桌酒筵,前前后后也来了许多人。   张大娘和吴猎户满脸喜悦之情,站在门口一个个迎接前来贺喜的乡亲。吴青儿心里有怨,经过门口的时候都不看一眼自己的爹娘,只是拉着一张脸,脚步飞快地进了屋子。   张大娘倒也不管她此时忸怩的心态,只笑眯眯地对白凤凰说:“凤凰你来了。你师父同你师兄都在,快去找他们吧。”   “是,恭喜大娘和大叔。”说完这句话,白凤凰快步走进院子里,找到师父和师兄,挨着他们坐下。   “师父,虎子哥的婚礼怎么会提前,你知道为什么吗?”白凤凰小声凑过头,神秘兮兮地问道。   白益还未开口,王景便学着她的口气,抢着把脑袋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解释:“据说是因为有人说下个月新皇上要选宫女入宫,凡是在十三至十七岁的适龄未嫁女子,都要送去待选。”   “噢,原来如此。”白凤凰突然明白张大娘为何逼着吴青儿这个月嫁给孙家三儿子了。   “选入宫不好吗?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避之不及。不是说宫里的日子都是吃香的喝辣的?”王景看了桌上的饭菜,心道:比这儿的伙食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这婚宴酒菜也就这样了,平时自然吃得更差。真正是能吃饱就是好日子了。想到这儿,王景内心感慨万分,连连唏嘘。这桌酒席上有几道荤菜,他多看了几眼后居然发现自己很想吃,尤其是那盘香气扑鼻的红烧肉。于是他再次唏嘘不已。   “好不好我倒是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说不好。”白凤凰想了片刻,说,“我想也是,那新皇上和先皇一样纵容楚弦祸国殃民,想来也不是什么明君。”   “你!”王景怔了怔,“你倒是说话直白。很多事情,你没亲眼见到,是否别有内情也未可知。”   白凤凰正要继续说下去,吴青儿却已走了过来,眼巴巴地瞅着白凤凰。白凤凰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回她道:“你爹娘正在门口等着虎子哥哥带着新娘入门,我哪儿方便说啊。怎么也得等虎子哥成亲过后才方面说你的事情嘛。”   王景这时多嘴道:“我想你娘也是为你好的。你若是不嫁,可能要入宫。万一被选中,到时候究竟是入宫当个绣女还是当个浣衣女可都不是你能决定的。天天伺候那些矫情的主子,可够你受的了。”   吴青儿听此,红着脸,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王景的眉间。   白凤凰又补充道:“师兄说的不全对,你也有可能被皇上看中,成了妃子。到时候就是你矫情地叫人来伺候你了。”   “纵然会成为妃子,我……我也不要入宫。”吴青儿如蚊蚋般的声音传来。   “那你要怎样?”白凤凰看着她忸怩地垂下眉,时不时还把目光瞟向她师兄。脑子有片刻空白,她感觉自己好像看懂了些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师兄,又看了一眼吴青儿,再看一眼师兄,再看一眼吴青儿,抬手抚额,说道:“青儿姐姐,师兄肯定是万万不行的。”   吴青儿的心事被白凤凰一眼看穿,诧异中带着点羞愤,急忙把白凤凰拽进屋里。闺房密语自然不能为外人道。   “白妹妹,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吴青儿双手绞着衣角,想起刚才王景同她说话,不经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   白凤凰说:“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难道你师兄……你师兄他已然成家?”   “这个……”白凤凰还真不知道。   “纵然是成家了,能给他做妾室,我亦是心满意足。”吴青儿的脸更红了。说完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心里直道自己怎么这般没羞没臊地说出此话。   “……”白凤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要不我……帮你去问问看?”   “唉,白妹妹你回来,你……你别问得太直接,女孩子……女孩子总要委婉一些。”   白凤凰无奈地应了她,出了门坐到刚才的位置上,这时白益并不在位置上,好像已经离开了。白凤凰想起前两天师父说的话,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所以要多赚些银子,这些天会稍忙些。于是也未觉得奇怪。反正有她和师兄在,礼金也早就送上,现在师父有事离开也不算失了礼节。   白凤凰看着王景,一鼓作气,问:“师兄,你成家了吗?有心上人吗?”   “没有。”王景蹙起眉头,“怎么?”   “我替青儿姐姐问一声。”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又问,“是两个都没有吗?那你会喜欢青儿那样的吗?她还小,以后肯定长得很好看,你看张大娘的模样就知道了。”   王景微微一笑,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说:“就算师兄未成亲,也不会在月底替那什么孙小三娶她的,你就少替她操心了。”   “她喜欢你。”白凤凰干脆挑明了说,“师兄生得好看。”   我初见你时也觉天地亦为之黯然。这句话她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总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直说出来,说出来总觉得太矫情了。说话间她又想起初次见到师兄的画面,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心道,那画面真是太美了。幸好师兄最后活了下来,不然以后都见不着了,那真是委实可惜了。   王景哼了一声:“她只是个小女孩,都还没长大,你不必理会。你若不知道怎么回,就直说师兄已心有所属。”他笑眯眯地看着白凤凰,差点就问她一句,你也我觉得我生得好看,那你是否钟情师兄?好在话到嘴边想起老师威胁他的话,他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毕竟白凤凰还是个小丫头。   “你师兄你是真的有心上了吗?师兄你心有所属之人有没有落入楚弦之手?”   王景指头戳着她的额头,轻轻使了点力,让她贴自己越来越近的身体回退一些,说:“你更是个小毛丫头,大人的事情,就不要问了。”   白凤凰感觉自己好像碰了一鼻子灰。她悻悻然地回到屋中,把师兄的那句已心有所属带给了吴青儿。   吴青儿听了之后,先是愣了下,然后眼圈就泛红了,白凤凰刚开口说了一句你别伤心了,她变再也遏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对此,白凤凰只得感慨人与人是不同的,她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会哭不出来。可吴青儿仿佛是水做的人儿,嘤嘤凄凄,没完没了。   好容易新娘来了,她总算脱身,临走了,安慰道:“青儿姐姐,你别再哭了,师兄那张脸,为他哭过的女子定然不止你一个,你稍微哭两声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吴青儿听她这么一说,内心更加悲痛,感觉就要哭死过去了。   白凤凰无奈地叹息:你哭得这么伤心,他又看不到。纵然是看到了,他也不会因为你哭就娶你的。更何况,你要是真嫁给他,哪天楚弦的人找到这儿,你跟我们一样都得倒霉呐。可正伤心的吴青儿哪里还听得进她的劝告之语。白凤凰看着自己胸前那一大片被泪水沾湿的地方,颇为惆怅。直到新娘来到,吴青儿才止住哭声。   白凤凰赶紧劝她擦干眼泪,然后立刻抽身离开。刚走到外面,就碰到神色恹恹的吴小鹿。吴小鹿似乎一见到她,立刻便来了精神,立马穿过人群,跑到她跟前,“白妹妹,你醒了?昨天去找你,白益叔叔说你在休息,今早去找你,你还是在休息。”   “现在自然是醒着的,不然你见到的是鬼吗?”白凤凰揶揄他。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倒是心情好了些。   接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新郎和新娘身上,三拜礼成,送入洞房。吴虎子将新娘送入洞房后,才又出来陪大家一起吃酒。一直闹到天黑才正经入洞房去。   白凤凰早已经酒足饭饱,自然吃完抹嘴就回家呆着。她有两日未曾习书,这会子正在自己房间读书。王景也拿着一本书坐在她房间里,细细品读,时不时还吩咐她给自己倒杯热茶什么的,他吩咐起人的样子倒是颇为娴熟。白凤凰看在他是师兄的份上,也未作计较。   第 10 章   “小白,上回我教你的那首诗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诗经里的那篇《蒹葭》?”白凤凰放下手中书,眨了眨眼,“自然记得。”那之后的两天里,她可就把诗经全部读了一遍。   “老师说你异常聪明,过目不忘?”   “也要看情况。如果认真的话,会记得牢一些。”   王景露出赞许的目光,抬头眺望远处,说:“老师果真是老师的命啊!我以前也挺聪明的。”   “……”白凤凰默默看了他一眼。也没见师兄现在不聪明啊。   “小时候我爹时常训斥我,他总希望我优秀,又怕我太优秀。后来我爹不管我们了,就换成我娘训斥我。他们好像恨不得我一夜之间就把所有东西都学会,稍有不慎,就有一堆人指着我骂个不停。那些人也真是闲得慌,能为一件事骂上一两个月。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让你见识一下京城里的那帮人。”   白凤凰羡慕道:“我没有爹娘,师父倒是不常训斥。只是师父不是很喜欢我习文练武。不过他始终拧不过我,我第一次拉弓就是他手把手教的,还有第一次学骑马……但是我第一次写字是自己写的,他只是写了两遍让我看。”   “老师对你很好。”王景单手支在眉间,细细审视白凤凰,笑道,“我瞧着你也是值得老师对你这么好的。”   白凤凰听他这么说,忙凑上前,问:“师兄,你看我和师父长得像不像?我有的时候仔细看,发现眉毛有点像。”   “啊?哪儿像?”王景左看右看,发现他这小时候没自己的老师根本没地方长得像。   “真的一点都不像吗?”白凤凰有点儿丧气,“难道我真的是师父捡来的?可师父明明跟别人说我是他恩人的女儿。说不定我是长得像我娘。你说有可能我是师父的女儿吗?”   “……”   王景愣了好一会没说话,他倒是被自己心里冒出的那个可能吓了一大跳。还真是越看眉眼越像,越想越觉得可能,他不敢再看下去,扭身走了。   白凤凰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别人讨论自己出生的问题了。   好不容易跟她谈得来的师兄也被她这个问题给吓跑了。   她真是想不明白,自己不就好奇一下,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会好奇的嘛!   当天晚上,白凤凰心有不甘地跑去跟师兄畅谈人生和理想。   王景拍着她的肩膀,说:“小白,人各有命。你就别想了,你跟老师不可能的!”   白凤凰哼了一声,说道:“再怎么他也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等我及笄那日,师父会给我取一个小字。对了,师兄,你小字是什么?”   王景说:“我也还没有。不过我的字也只有我自己取了。你觉得隐字如何?”   白凤凰立刻反驳:“不好。”   “为什么?”王景惊讶,他可是想了半天。   “‘天地闭,贤人隐’。师兄一看就是不甘于隐于市的。”白凤凰眨了眨眼。   王景有些尴尬,摸摸鼻子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甘心?”   “师兄时常神情忧虑地看向北面,那应该是京师之地。”   王景点点头:“那回头我带你一起去京城如何?你是凤凰,总要飞的。跟我一起,倒也不委屈。”   白凤凰低下头,继续看书,不再言语。   王景追问:“喂,你倒是给个态度啊?你可知你是我……我从来都是一个人闯江湖,看在你救我的份上,能好心带着你已经很不错了。”   “我得带上我师父。”白凤凰郑重地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会孝敬他老人家的。”   王景瞧她少年老成的模样,乐得噗嗤一笑,心情愉悦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老师哪里需要你担心。”   过了一会,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我还是给自己取小字隐吧,王隐,王隐……挺好。”   就算心有不甘,残酷的现实告诉我,还是隐藏在这东陵简单过日子好了。   白凤凰听此,微微蹙额,说:“那你跟我都要好好打猎。你看,自从你来了之后,师父是愈发忙碌。将来你若是也娶妻生子,师父自然少不了要给你准备聘礼之类。咱们家又没有田地,吃穿用度都要花钱买。万一到时候师父又逼着我出嫁,那还得准备嫁妆,唉!”师父曾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若没有钱,便是身上无物,倒也闹心。   王景想也没想便说:“我看也没什么,到时候我娶你,你嫁我,不就省了这两笔开销。”   白凤凰听了他这话后,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半晌不说话。   王景似乎察觉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妥,尴尬地咳嗽一声。哎也是奇了怪了,他刚才说的时候,十分顺口,总不能他内心深处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吧?   王景想到白凤凰的年纪,着实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   可之后又想了想,他又觉得这个打算其实还不错,至少白凤凰比起一般女子,性格很是合他胃口。再者,他现在的身份尴尬,兴许一辈子都会呆在东陵。   想到这儿,他走到白凤凰身侧,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问:“怎么,小丫头,你不愿意?师兄长得还可以,就是现在穷了点儿。”   白凤凰此时内心正在激烈地挣扎中,她总觉得来得太突然的幸福有些靠不住,但想不出自己拒绝的理由。   她红着脸说:“我不会嫌弃师兄穷的。只是我还太小,不知道几年之后会是什么模样。”   “哎,你太小了,你才十一岁……不过,可以先这么口头约定下。回头我跟老师说说,反正咱们也没钱,就不要浪费。恩,你怎么才十一岁,你这小身板看起来也快十五岁了。看来你比一般姑娘都要高挑。”王景左右审视自己选的媳妇,很是满意,虽说厨艺亟需提升,模样也称不上天人之姿,但将来娶了她应该会很省心。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以至于一直觉得自己娶谁为妻都无所谓的王景也无可奈何。   白凤凰说得对,谁知道几年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几日之后的事情都还说不定呢。   这不,几日后,隔壁邻居吴猎户家便出了大事。   吴青儿在同爹娘商议不嫁无果之后,开始绝食抗议。不管是谁去劝都不听,如今两日滴水未进的她已然有些虚脱。   张大娘气得哭骂道:“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闺女!你不嫁,难道想去皇宫里头给人当下人使唤吗?你这娃儿可不知道,我都听说了,前年西桥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入了宫,才没俩月就被宫里的贵人赐死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是去了,怎叫娘放心得下!”   吴青儿嗫嚅着说:“当下人也比嫁给不喜欢的人强……娘,不要逼女儿好不好……”   白凤凰见此,安慰张大娘说:“我看青儿姐姐是宁死不嫁的。大娘,不如这门亲事就算了。反正去选秀也未必选的上。”   白凤凰本想再提个建议,让吴青儿去县丞选秀那日吃一些香菇类的山货,因为吴青儿对这类东西过敏,但又吃不准她吃了后发起来会不会过于严重,因此没说。   虽然白凤凰没说,张大娘却是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去县丞给选秀官差看的那日,张大娘熬了香菇粥。吴青儿喝完粥没多久,脸上胳膊上就冒出红红的小疙瘩。张大娘搂着她,说:“青儿乖,忍一忍就好了。你这般模样,肯定不会被选中,回头娘再给你挑一个好夫君。”   吴青儿含着泪去了县丞。   她也不愿意被选中,毕竟一旦选中就要离开家乡,那便意味着再也见不到白凤凰的师兄了。   然而世事难料,处处有惊喜才是生活的本味。   那晚,张大娘等来了吴青儿,同时也等来了一纸公文。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吴青儿居然被选中了。   因为她的绣工在东陵小有名字,加上东陵的名额没凑齐,索性也没管她脸上的红痘,毕竟医官已验实她不过是过敏罢了,几日便会消下去。选秀官思来想去,心道左右不过是去针工局当个端水扫地的小宫女,丑就丑点,反正人数齐了先送去京城再说。   吴青儿有一日时间同家人告别,隔日就得岁选秀官即刻启程前往京城。张大娘得知这个消息,差点哭晕过去。吴青儿也是哭得肝肠寸断。白凤凰和吴小鹿站在旁边,看她们哭得那么动情,也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   不一会儿,官差过来要领人走,张大娘和吴青儿却抱作一团。那官差也不管莽撞上前把她们拉开,只好不耐烦地催促。最后官差说:“若是实在不愿意,倒是有条门路。你们现在若是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孝敬我们选秀官,那自然也就有了化解的法子。”   张大娘和吴青儿听他前一句话的时候刚觉得有了希望,就被后一句话也弄得更加伤心。白凤凰也是诧异,一千两,这些人也真是敢开口,只怕吴青儿攒到现在的私房钱也才不过三四两。   吴小鹿愤怒地说:“我们哪儿有一千两银子!”   官差白了他一眼,一脸嫌弃地说:“那就快点跟我们走,误了时辰可有你们好受的。再说了,你这是进宫给皇上当差,保不齐哪天就成了娘娘,恩宠无限,旁人求都求不来。有什么好哭的。”   最终吴青儿还是跟着官差上了路。临走之前,白凤凰问师父要了一锭银子,偷偷塞给她,并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将来我会去京城找你,你记得时常写信回来。”   吴青儿认真地抓住她的说,连忙问:“真的?真的来吗?你会同你师兄一起来吗?”   纵然白凤凰是再三肯定一定去,她依然是一脸不相信,大抵有种不再信任这个世界的感觉。白凤凰看她那期待的目光,生生把劝阻她不要迷恋师兄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她期待着,吴青儿到了京城,见识那儿的繁华盛景,会忘了东陵的某些事某些人,尤其是她师兄。   说不定将来哪天她真的和师兄一起去京城,保不齐那时候是一家三口。想到这里,白凤凰回到家中再次看到正用心研究弓弩的王景时,不由得红了脸。   她慢慢走过去,倚在合欢树下,看着师兄的侧脸,闻着花香,突然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如此美好。   第 11 章   那段时间,白凤凰回忆起来,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因为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简单轻松,平凡的日子里被淡淡的幸福填满。   她和师兄两个人一起学会了如何将白菜豆腐炖得香醇可口,如何采山上的果子,如何涉猎等等。除了这些书,两个人还一起讨论师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兵书,有时候各执一词谁也不让,倒是吴小鹿在一旁很是茫然地问:“你们讲的话为什么我听不大明白?”   甚至两个人还一拍即合地偷了一窝小狼崽中的三只,狼崽实在不好驯养,最终三只小狼就活下来一只,而且因为他们俩这愚蠢的行为,惹得那一拨失了狼崽的群狼经常在山脚附近嚎叫,叫得人心惶惶。   那些日子白凤凰晚上出门方便也要随身带着匕首,就怕那些狼偷偷闯进院子里报复她。说起匕首,她师兄每次看到都眼馋到不行,总说这是他见过最好的匕首,削铁如泥。白凤凰问过师父,师父说这匕首是他年轻时觅得的宝物,想着小白是自己最疼爱的徒弟,自然就留给了她。   那唯一一只存活下来的狼崽非常难驯,野性很大,不管你对它如何如何好,若是它饿了或是不开心了,还是会毫不犹豫朝着你亮出獠牙。   在它七个月大的时候,白凤凰终于放弃了驯养狼崽的意图,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归山林。   此后两年里,她再也没见过这只狼崽,而狼的嚎叫声也渐渐减少。   说起寻找小狼崽,白凤凰和王景可没少往凌山上跑。每次都是一大清早就起身,骑着已经长大了的枣红马到山脚下,然后把两匹马留在山脚下,两个人带着干粮往大山深处寻找狼窝。有时候一找就是一整天,知道太阳快落山才回来。经过长达半年的追踪,他们才发现了那窝狼崽的地点。然后一连去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碰到母狼外出觅食,两个人像贼一样动作麻利地抱起六只小狼崽中的三只,用最快的速度下山,一直到了山下上了马才觉得心安定了些。   后来两人回忆起这件事,也都觉得当时果真年少,胆子够大的。   幸好那窝狼崽他们没有全部偷走,不然估计那群狼非得下山跟他俩玩命不可。   吴青儿刚去京城的时候并不常写信回来,一年之后家里才收到她的第一封信,信是别人代写的,她说自己目前才刚开始学写字,字很丑,故而求人代笔。信上大致就写了她这一年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她先是进宫当了绣女,后来皇上要赏赐一位大臣,就把她送给大臣,于是她成了大臣嫡长女的近身丫鬟。她说小姐待她极好,她也很是高兴。末了表示她非常思念大家,希望大家能去京城走走。   白凤凰念完这封信,瞄了一眼师兄,笑眯眯地打趣:“师兄,青儿姐姐对你很是念念不忘。”   王景挑眉,伸手弹了一下白凤凰的额头,笑道:“长得好看难道也是我的错了?”   白凤凰笑着将信折起,收好。   “真希望快点到十五岁,然后就名正言顺嫁给你。”想起前两天,东陵员外家的庶女竟然亲自带着丫鬟来她这儿拿东西,白凤凰心里就窝火。   明明师兄大部分时间都跟她在一起,连去庙会也都是跟她一起,怎么他还是艳名远扬了呢?先前她问过师兄,师兄虚长她六岁。说起也难怪总有女子慕名前来,与师兄同龄的吴虎子,此时长子已经出生。她恨不得师兄就停在这个时候,然后她蹭蹭长到十五岁。   张大娘却开始筹谋盖间房子给吴小鹿将来娶媳妇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眼睛不停往白凤凰身上瞅,弄得白凤凰心中很是不安。果然,第二天,张大娘就弄来一套新裁制的衣裳给她,说:“凤凰啊,女孩子哪里有一直穿男装的?大娘瞧你这俊俏模样,穿上裙子定然好看。”   白凤凰三推四请好不容易才躲过去。她感觉自己无法面对张大娘那殷切的眼神,对于她已经和师兄早早就私定终身这件事,她真是没办法开口说出来。哎,谁叫师兄那么好看,她觉得能嫁个师兄,也算不错的。   时间就这么如风般悄然而过,这一年,白凤凰终于十五岁了,个头足足比吴小鹿高出一个头,差不多长到王景肩膀位置。用张大娘的话说,这两年真是眼看着她出落成大凤凰了。   一日午后,她与王景执子对弈。厮杀得难解难分之时,她突然问:“师兄,你说如果师父要我嫁给吴小鹿可怎么办?”   王景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是不愿意,师父肯定不会为难你。师父不知道有多疼爱你。”跟白凤凰呆久了,他对白益的称呼也从老师变成了师父。   白凤凰想了想,觉得也是有道理,顿时心宽了宽。   王景抬头看着白凤凰,说:“这一晃我也在东陵生活了快三年,要是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白凤凰一面笑着一面落下一子。   “师兄,我看你这一局要输了。”   王景低头,无奈苦笑,丢下手里的棋子,叹息道:“是,我输了。”半晌,王景嘴角带笑地问:“一个下棋都会输给你的人,你可还愿意嫁?”   白凤凰仔细端详这王景的脸,说:“当然愿意,放眼看去,东陵就没有比师兄更好看的人了。”   “你就不能说点更有内涵的?譬如夸夸师兄气度不凡温文尔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之类的。”   要知道,在京城,人们只会夸小倌漂亮的。对于清白公子,皆冠以谦谦君子之名。   白凤凰想也未想便说:“可若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我眼里,师兄是比不上师父的啊。”看到王景那一脸的失望,白凤凰急忙又追加一句,“自然师兄也是很优秀的。”   王景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想抱一抱她,最终还是作罢。他想到自己曾经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有些一筹莫展,不一会愁绪便攀上眉头。他退回刚才的位置坐下,蹙额望着白凤凰,在心里轻声道:若是师兄骗了你,你可还愿意嫁?   那晚,王景望着天空的那一轮明月,对白凤凰说:“今日,是我生辰。之前你问我,我从来没告诉你过,是因为你还小。现在我告诉你了,小白你要不要送我礼物?”   白凤凰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能给师兄送什么。“可我好像没什么能送给你的?”   “陪我去爬凌山,登上一座峰顶如何?我想看看,当初我摔落的地方,晨曦微照时是什么模样。”   这个礼物可不好送。   若想看清晨的太阳,那就意味着得半夜开始攀登。凌山不易攀登,加上这夜晚,觅食的凶兽很多。   白凤凰认真想了想此行的可能性,足足想了半盏茶的功夫。在经过综合考虑后,点头说:“行!”   幸好这几日师父外出不在,不然白凤凰还得想方设法说服师父同意自己半夜去爬凌山。   这是一次危险的尝试。   但他二人似乎都想要征服被东陵人视为不可涉足的禁地。   东陵山峰众多。   王景大约记得自己跌落的那座山峰的位置。其实另一面山并不陡峭,陡峭的是东陵这一面。   自从黑一离开之后,白凤凰就再也没有再东陵捕猎过,然而每日都会与王景斗箭法,因此箭术不禁未落下半分,反而更加精进。王景近朱者赤,加上他的底子很好,如今亦可百步穿杨。两人闲来无事,也时不时骑着马,跑去山上采野味,什么蘑菇木耳,晒成干然后带去市集上卖。如今这凌山,没有人比他们两个人更熟悉了。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会长出什么,两人都是门儿清的。   即便如此,两个人也都还没真正爬过山顶。   想到今晚就可以一偿夙愿,白凤凰有些兴奋。她伸手带了一把匕首和一根长绳。王景则是带上了前不久他在集会黑市上买来的佩剑,据说是宫廷侍卫的佩剑。两人还拿了些干粮以防止万一迷路。临走前,白凤凰又把从黑市上买来的石灰粉带上。   王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白凤凰解释:“万一遇到我们俩都打不过的野兽,就把石灰粉撒它眼里。等它难受的时候,我们就能打得过了。”   王景:“……你为什么会买石灰粉?”   “我感觉最近世道不安全,买一些放家里防身。”   “哦。”   “跟我在一起你没有安全感吗?”   “师兄你想多了……跟你在一起特别有安全感。”   白凤凰哼了一声。   东陵所有未出阁的姑娘都知道白画师的男弟子容貌俊秀,气宇轩昂,暂无家室。   夜晚的凌山远远看起来有些阴森,走进山里才发现到处充满了奇怪的声音。有些是树蛙的叫声,有些是不知名动物的低鸣。他们攀爬一个半时辰后,在夜色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芬芳,远远地就瞧见前方有一株半人高的植物,开着洁白的花朵,花蕊浅黄,花瓣的形状不细看像是莲花,细看却又发现完全不同。它在夜半低调盛开……安静得像寡言少语的仙子。   “这花真是独特,素来鲜花都爱在白日的艳阳的下盛放。”白凤凰笑着走过去,低下头仔细查看,“师兄,你过来看,这是什么花儿?”   王景笑道:“这是月下美人,只在夜间盛放,二更开,三更落。一般人难得能见得一次。”他以前倒是见过几次。   “原来它就是长这个样子。”白凤凰把鼻子凑近,用力嗅了嗅,“香味淡淡的,不过靠近了闻不如站远了闻舒服。师父以前给我讲过这种花,师父说这花也叫做韦陀花。”   王景微微退后半步,目光温柔地看着白凤凰,她俯身嗅花时微笑的模样,是难得的女儿家姿态。   至于韦陀花这个故事,他亦是知晓,听了这个故事后他一直替花神感到不值。心底的人,怎可忘?   白凤凰正要回到王景身畔继续登顶,却见眉梢略过一道银色光影,再一定睛,刀已插入一条蛇的腹中,她回过神时才恍然察觉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感叹自己太过粗心,光顾着端详花瓣盛开的模样,却浑然不知有蛇离她这么近。她帮王景拔出剑,送入他手中时才感觉他额头渗出的虚汗。   王景紧张地将她拥入怀里,嘴里念念有词:“那可是金钱白花蛇,幸好我眼睛从你身上移开一下,不然。”他深吸一口吸,“真是吓死我了。”   半晌,王景回过神来,还感慨说:“差一点。”   白凤凰回之以一笑。   王景心有余悸,不禁握紧她的手,“我们要小心点才是。”   白凤凰笑道:“放心师兄,我素来胆大心细,而且伸手不凡。”   “又自我感觉良好了。”王景笑着揶揄她,“刚才你怎么没细心注意到有蛇?”   后半夜,两个人吃足干粮后一路艰辛地向上攀岩。这下王景愈发不让她在前头走,总是自己先摸索过去。后来的路太陡峭,白凤凰拿出绳子,像套锁一样将身子甩在前方倒挂的树枝上,然后爬上去。   虽说此时正值夏日,可这半夜的山中凉得很。王景摸着白凤凰的手,关心地问:“你冷不冷?”   “师兄你不是正握着我的手,暖暖的,哪里会冷。”   王景想了想,也对,两人一直在往上爬,不热的流汗就行。   后来,山上的树渐渐稀少,一块块岩石横在眼前。   他们二人手脚并用,借助绳子,竟然爬上了一个峰顶。   站在高处,白凤凰擦去额头的汗珠,说:“传闻也不见得是真的。咱俩就爬上来了,除了遇到那条毒蛇,一路上听了很多动物的鸣叫声,倒也不见别的。”   “因为我们爬的是最矮的峰顶啊。”   “那我们也是爬上来了。”白凤凰长舒一口子,“哎,还挺累了,好像天都要亮了。”   两人累得在峰顶找出平坦的地方,和衣躺下,地上的露水很快弄湿了衣襟。   白凤凰看着天空,说:“师兄,你看那几颗星星好大。我记得师父讲过,那几个连一起像勺子一样的就是北斗星。”   “恩,师父也跟我讲过。”王景望着天空的星星,“小白,你喜欢像星星一样闪耀并且总是让人仰望吗?”   “不喜欢,太远,够不着。师兄你喜欢吗?”白凤凰用手撑起下巴,问道。   王景想了想,说:“星星也不是它自己选择当星星的。我吧,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反正想到星星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呗。”   “你要是喜欢星星,那我除非是神仙才能摘给你。”   王景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师兄才不会喜欢那些,师兄最喜欢你这美丽的小师妹了。一眨眼,都长成大人了。”   白凤凰笑着翻身躺下,傻傻地看着天。   “师兄,以后每年我都陪你过生日。”   “好!”   没多久,天空慢慢亮起来,王景赶紧拉着白凤凰做起来,两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凌山的山顶看日出。   但是白凤凰太累了,还没等太阳完全升起,就靠着王景的肩膀沉沉入睡。   当太阳的第一缕阳光照着两人之时,王景看着她久久出神。   他情不自禁地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   第 12 章   两人回到家之后,就见白益黑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在得知两人去爬了一夜的山之后,这才急忙叫白凤凰先去休息。王景自然留下准备接受他的一番训斥。   “不是说好不打小白的主意的?”白益十分生气,他这三年苦心苦力地忙活,就是希望家里的这尊佛爷没事赶紧滚蛋,可如今他过得越发自在了,和小白的关系也好得让他无奈。   王景低下头,半晌才说:“老师,我这也不是故意的。我……我想,跟她一起在东陵过平凡百姓日子也是不错的。”   “你!”白益看了一眼白凤凰的房间,似乎是要确定她真的入睡了。他拽着王景,走到院子最角落,说,“你觉得这可能吗?方才我已经得到消息,东方大人被罢了官,一月前离京归家,中途失踪,如今杳无音信。你看看现在这局势,你在东陵住了这么长,你有见过一家百姓日子过得舒服吗?幸好这两年风调雨顺,大家勉强糊口,若是天公稍有不顺,这天下,这天下……你认为将会如何?”   白益的一席话,让王景羞愧不已。   “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内心真的放得下一切,我便允你同小白在一起。”   “老师,我可以带着她一起回京。”   白益听到王景这句话,急得青筋暴露,气急败坏地斥道:“不行!你不能!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跟着你一起!你可知,你若带她去,便会害了她!”   “老师,我定会护她周全!”   “你莫要跟我辩。能不能护她周全不是你现在说了就行的。你回答我,你若是回了京城,能娶小白吗?”   王景默然。   见他不说话,白益冷冷地哼了一声,想到小白跟王景出去爬了一晚上的山,醒了定然会饿,于是又压着怒火去煮饭。   王景站在院子里,思绪有些凌乱。   “为什么不行?凭什么不行!”   他情绪也有些不悦,累得不愿多想,便回屋休息去了。   白凤凰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后发现师父已经烧好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她正要好好感谢师父,却也发现师父和师兄的脸色都不大对劲,弄得她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师父没那么小心眼,总不至于她跟师兄去爬山就气成这样的啊。   难道,师父也看出来了?   她脸色微红,一直低头吃饭,大气也不敢出。   这是白凤凰觉得迄今为止,他们这一家子吃过最尴尬的一顿饭了。   下午,师父和师兄一起出去卖山货,白凤凰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聊地练字。自从三年前看见师兄的字后,她也一直用心练字,如今的字,用王景的话说就是放眼京城那也是能入得人眼的。   太阳还未落山,白益和王景便都回来了,此时俩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师父?师兄?”白凤凰看着山货才卖出去一半多,有些奇怪。   “北面打仗了。”白益说。   王景握紧拳头,又补充一句:“是大宛国。”   大宛国白凤凰很清楚。她第一次学习兵书的时候,师父就跟她讲了这个紧挨着周朝的北方游牧名族大宛国的故事。起初大宛国还不叫大宛国,只是一个零零散散的游牧名族互相内斗,后来不知怎么就出了一个人,把这些部落聚拢在一起,学习周朝制度,也定了国号,设立国家机构。   大宛国物资匮乏,总想着有朝一日能逐鹿中原,取代周朝,把所有大宛子民都移居山清水秀生活富足的周朝。   所以,从二十几年前起,大宛国就同周朝打了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仗。直到十五年前,周朝大将秦将军一举攻下大宛国的国都,令大宛国元气大伤,这才换来了这十五年的边疆和平。   白益点头,继续说:“楚弦让他的干儿子做平乱大元帅。这下,只怕要生灵涂炭。”   王景沉默了许久。   “朝中没有别人了吗?”王景愤怒地看着北方。   “如果东方大人和陆大人在的话,可能会好些。”白益摇头,“可我听说,东方大人前些日子被罢了官,赶出京城。如今也不知道人在何处。陆大人纵然是有些门路,此时也不是楚弦的对手。”   “皇上……他可真是好样的!”王景握紧拳头,转身看着天空,心里一片空荡荡。   白凤凰悄悄移步到师父面前,张了张嘴,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其实她一直都好奇师父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京城里的事情他知道得比县太爷还清楚?好像是自从师兄来了之后开始出现了这一情况。   这些疑问压在她心里很长时间了,然后她想,既然师父没说,想必是还不能跟她说,或者压根就不愿意跟她说。   最终她压着心中的疑惑去同师兄一起探讨。不过师兄好像也不打算跟她探讨。她闷不支声地陪着师兄站着,连晚饭也忘记吃。   站到后半夜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有些昏昏欲睡。正强撑着想要找点话题的时候,王景开口说:“黑一死的时候,你在树下发了一夜的呆,那晚上我也站了一夜。”   白凤凰愣了一下,黑一死的那晚,她光记得自己伤心,根本不记得师兄在做什么。   王景继续说:“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离开京城逃命那一刻开始,我可算是长了见识。起初我以前总以为天下安平,百姓富足,可出来看到的却……”王景微微迟疑了一下,“却不是原先我以为的那样。穷人的命甚至没有富人家的狗值钱。楚弦这样的人当权,实在是国之不幸。”   “很多人讲的关于楚弦的事情,我看条条都触犯大周律了。之所以他还活着,怕是皇上宠他信他吧。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楚大人得有多少个门生,说不定满朝都是他的人。一般人肯定不敢弹劾他,我看最好是让皇上下旨杀了他。”   “你也说了是皇上宠他信他,皇上怎么可能舍得杀他?”王景苦笑。   “既是皇上不作为……就只能换个皇上。”   王景眯起眼睛,换了一种眼神审视着白凤凰。许久,他说:“你这话,以后可别对旁人说起。”   白凤凰掩嘴笑道:“我也就对你和师父说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现在的皇帝看不看史书,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从奸臣当道民不如意开始的?幸好楚弦现在不知道你仍旧在东陵,不然师兄你可就危险了。”   两人还要继续聊这个话题的时候,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深夜时分,白凤凰一时间想不到谁会来。心里一想到刚才聊的是楚弦,不由得有些担忧。非要将王景推入屋内,后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笑容可掬的老者,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色外衫,身量颀长,面容黝黑,手里拿着羽扇,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他的身后放着一包行李,行李旁还摆着一根算命道士的幌子,跟他这副超然世外的模样十分不搭。   白凤凰还没开口问他找谁,他就自己嚷了起来:“那个叫白益的,滚出来给老夫瞧瞧。”嚷完这一句,他瞄了几眼白凤凰,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小丫头长得有些面熟啊。”   白凤凰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直呼师父的名字。   白益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就已经从屋内往外走了,这会刚好走到门口。   老者看到他之后,哈哈笑了起来,指着白益的鼻子,说:“果然是你。”   白益站在门中央,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说:“东方大人别来无恙!”   “老夫都被免官赶出京城了,还能别来无恙!?”这位东方大人中气十足,说起话来也是声如洪钟。他似乎也有一肚子的不满,“你说你也真是,这些年窝在东陵绣花吗?消失得无声无息,叫老夫一阵好找。”   白凤凰立在一旁,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师父嘴里的东方大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旧友。师父叫他东方大人,难道就是早上师父嘴里说的那一位?那师父认识的人级别还真不低。白凤凰眼珠子转了几圈,大约就猜出了些什么。虽说东陵消息不甚灵通,但是每次去集市上她也获得了不少消息。   这东方大人能找到白益也是巧合,他从被罢了官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被人暗中除去,于是他干脆自己玩失踪,换个身份,一路上佯装成道士,游山玩水,坑蒙拐骗,混吃混吃。   前不久,他给一户人家看面相,那家人家里出了点小事故,据说当家夫人搜出了一些春‘宫图,怒气攻心,发誓要揪出那些败坏门风的小贱蹄子,结果还没查出什么自己就病倒了。有人说是中了妖精的道儿,于是请了东方大人。   这东方大人看到那副绘声绘色的图册,顿时眼前一亮。他本来只想随便混点银子然后接着游荡,但是那画风那笔法绝对是他的熟人所为。于是他就帮着查了查,查到了这家的丫鬟,又查到了丫鬟服侍的主人,自认是当家夫人的儿媳妇,再查下去,他就到了东陵,找到了白益。   白益是打死也不会承认,当初自己为了赚钱,帮员外家的女儿画画这件事的,   “这小丫头是谁?”东方大人又把目光落在了白凤凰身上。他的眼神里似乎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白凤凰下意思地皱起眉头。   白益还未说话,被白凤凰推进屋子里的王景倚在门边,眼睛里闪着光,淡淡地问道:“真是东方大人吗?”   这位气势完全压过师父的东方大人看到王景,面容一僵,待回过神后忙快步走上前,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王景,正当白凤凰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这东方大人猛地后退几步,脸上的表情复杂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小白,你去休息。”白益支开了白凤凰。   白凤凰叹气,她瞧这架势就知道,师父又要隐瞒自己什么了。   回到屋里,门一关,她再也听不大外面那三个人在悉悉索索地小声说着什么。不知不觉间,她和衣趴在床上睡着了,次日醒来,却发现自己好生地盖着被子,而师兄闭着眼睛趴在她的床边。   “师兄?”白凤凰轻轻摇了摇王景的胳膊。   王景被她摇醒,抬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咧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师兄,你怎么趴在这儿?”   “睡前想来看看你,见你睡得糊涂,靴子未脱,中衣未换,被褥未加身。怕你着凉,就给你盖上被子。接着多看几眼,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白凤凰被他说得心里暖暖的。“现在是夏天,哪里会冷。倒是你自己,趴在这儿睡了一晚,也不知身子是不是屈得难受,会不会着凉。”说话间她抬手试了试王景的额头,见没有异常才会心一笑。   “你都说了是夏天,我自然也不冷。”   第 13 章   此时,她师父和东方大人此时正在院子里对弈。   这位东方大人单名一个明字,字恭谨,是前右相,和楚弦地位相当。如今却只混成了一个饱一顿饥一顿的算命先生了。想想都让人唏嘘。   他这个人素来心态好,如今真把自己当成算命的了,这不,一面下棋一面还不忘给白益也算一算。   简直是入戏太深。   他说:“白贤侄,你这名字不好,我给你掐指算过了,你这名字不可再用。你五行缺金,为人欠温和,命中少红颜。看在我们俩认识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   白益:“……”   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假神棍心里想得是什么。   东方明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这几年,你肯定要有血光之灾,到时候说不定波及到你那宝贝小徒弟。”   白益抚额:“那还请东方大人明示。”   东方明不悦地哎了一声,说:“都说了我现在一介草民,别老是大人大人的叫。我这样级别的大师算命是要钱的,你先给我一吊钱,我再告诉你。”   白益:“……我也给东方大师算一算吧。”   东方明眼睛一瞪,吹着胡子说:“你看你!好好好,你给我算。”   “我昨晚夜观天象,见北斗七星光明异常,于是掐指一算,就知道不出仨月,东方大师就又要变成东方大人了。”   “哈哈哈,你小子!接着说来听听。”   白益把棋子统统推下棋盘,捏起七枚黑子,摆放在不同位置,说:“这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颗星。昨晚我看到的这七颗星就是这样的,与以往完全不同。”然后他又拿起一枚白子,放在最外圈的当中。   “如今多来了一颗星。这颗星不仅散着白光,还带着红光。原本勺子一样的北斗星现在气势正弱,又无人指引,在白星的冲击下,很快就会成这样。”他大手一挥,七枚黑子只剩下三枚。   “这北斗七星庇护的可不是一般人。被庇护的人一见此情此景,定然心慌不已,必回到处寻找深谙阴阳四时之人。此人非东方大人不可。”   说完,白益将所有棋子统统收回。   东方明挑了挑眉毛,叹道:“可惜。可惜咯!那老夫就在此静候三月,到时候这七星怎么变还真说不准。”   东方明在东陵小住的这段时间里,忙得很。他整天背着他的那个算命幌子进进出出,给李家算风水,给王家求子,给赵家驱鬼。   一个月后,朝廷局势开始紧张起来。素来强悍的周朝居然在一个月之内就被大宛国打得直逼瞭城,而瞭城是整个周朝大中原地区的最后一道屏障,是兵家重地。一旦大宛国攻下瞭城,那就可长驱直入,威胁京师。   面对这般情景,皇上连下三道皇榜,举国征兵,但凡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都要入伍。吴小鹿和吴虎子都入了征兵名单。张大娘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但如此一来,民怨沸腾。此时本就是农忙时节,挨家挨户都在争分夺秒地抢收粮食。众大臣也纷纷上书,若真的强制这般,恐怕兵饷就是第一个大问题!   要知道,国库的钱都被皇上你花的七七八八了,每年的征税也有大半在您的宠臣楚弦家里呀!这些朝堂上的人都心知肚明,但谁敢说出来。建安时期,那些敢直言上谏的言官,不是被杀就是被贬。   到了永安时期,楚弦更加只手遮天,言官已然成了摆设。   最终,皇上又颁布最后一道征兵指令,每户人家只用出一个名额即可,并对于出兵者一家可减免税赋一年。   吴虎子的孩子还很小,她媳妇成天哭哭啼啼,哀怨不已。吴猎户和张大娘左右烦恼,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哪个也舍不得。毕竟都说大宛国十分厉害,攻入第一座城就屠城三日,弄得周朝人心惶惶,士气低下。有些小地方的官员贪生怕死,大宛国军队还没到,就拖家带口连带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逃之夭夭。   也不知吴猎户家后来是如何商讨的,最后吴小鹿入了征兵队伍。十五岁的吴小鹿看起来比几年前成熟多了。如今他的脸上少了天真,已不像从前那般时时刻刻黏着白凤凰了。   临走那天,白凤凰去送他。本来王景也想一起送,但是吴小鹿对白凤凰说,只想看到她一个人送。前一晚,张大娘拉着白凤凰的手,说了好些话。白凤凰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也知她心里苦。白凤凰怕他在途中饿着,给他准备了一包熟牛肉和馒头,还带去了张大娘一大早去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吴小鹿把平安符贴身放好,看着白凤凰。   “白妹妹,你会在家等我吗?”   “吴大叔和张大娘都会等你,还有你的小侄儿。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你又多了新的小侄儿。”白凤凰安慰他说。   吴小鹿低下头,嘴里小声地呢喃:“可我很害怕,我回到家,你就不见了。”   “那倒真有可能,我说不定也会去参军。”   “……你是女的。”   “花木兰不还替父从军的。如果那帮征兵的浑人非要我师父也去呢?那我就收拾收拾学一会花木兰。”   “如果我回不来你会想我啊?”吴小鹿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丁点希望,久久地看着白凤凰。   “你怎么突然磨磨唧唧像个小姐家家的?你一定会好好活着回来的。”白凤凰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你看你,比前两年结实多了,也有主见了。”   行军时间将近,吴小鹿拿起行李,三步一回头地走了。他很想对白凤凰说那句话,可是他不敢,他知道说出来答案也只会让他绝望。他此时有点希望自己回不来,那样就不用面对白妹妹嫁人的事实,但才走了几步,就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只是第二天,他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了。因为他跟着白凤凰一起学会了骑马,所以被分去护军守卫营,整日里都跟随那位阴沉的陆护军。渐渐的,他也磨砺出了本领,再也不同先前那般懦弱无用,射箭技艺也是很有长进,深得陆护军赏识。   这一切白凤凰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此时东陵的白家,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大早,她师父和师兄就都消失不见了。   而平日里总是出去给人算命的东方明却笑嘻嘻地端坐在院子里,一副家里有贵客要来我正在此恭候的模样。   他伸手捋着白花花的胡子,对白凤凰说:“丫头,今日家里要来客人了。”   “你就差脸上写着了,我早看出来了。”白凤凰环视四周,犹疑地问着,“东方大人,我师父和师兄人呢?”   “他们不便见客,就出去避避风头。”东方明白了她一眼,“你师父跟我见外,你怎么也跟我见外。别叫我东方大人,我比你师父大个一两轮,你就叫我东方伯伯。”   白凤凰恩了一声,心里想得是以你的年龄,我叫你爷爷也不为过。   东方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递给白凤凰,说;“这里面是东方伯伯这些日子赚来的钱,给你拿着,当时见面礼了。”   白凤凰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两片金叶子,和几锭银子。她抬头看着东方明,刚要说什么,却发现他的表情,好像可以预知到这钱没多久就会派上用场。这东方大人应该是不缺钱的,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右相。于是白凤凰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这笔钱。   “对了,东方伯伯,来的是什么客人?”   “是你先前万分讨厌的楚弦。”   白凤凰蹙额道:“……我还是去隔壁张大娘家避一避。”   “哎,你不用避。咱们关系这么好,我肯定不会在他面前出卖你的。我跟他是死对头,这辈子不是他弄死我就是我弄死他,你就相信我吧。”东方明十分认真地说着。   白凤凰默默地瞥了一眼他,解释道:“我是怕我万一忍不住会一箭射死他。为了防止东陵家家户户受到牵连,我才决定离他远远的。”   “你这女娃子,也是有意思。”东方明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把白凤凰仔细打量了一番,“还真是,连性格都像……”   他说了一半,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生生把那一句话咽了回去。他伸手捋了捋胡子,又说:“你还是避一避吧。楚弦他这次来找老夫,可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   东方明说得没错。   这位权倾朝野的楚弦大人带着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东陵。那气势真跟自己是皇上似的。   白凤凰在门口瞧着清清楚楚,那乌压压的人,要把整个东陵都踩成平地的感觉。东陵这样的小地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号大人物,也着实轰动。   楚弦原来只是个小太监,先皇在世的时候,十分懂得讨先皇欢心,先皇驾崩之后,他又深得新皇的喜爱。   白凤凰之前不懂,后来师父教了她一些周朝的礼仪制度方知晓原来他其实官职不大,只因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又时常代替皇上口传圣旨,久而久之,他竟也上得了朝堂,并兼左相之职。以太监之身公然入朝堂,并能位居左相他也是大周朝旷古一人了。   楚弦据说是以平乱统帅之职离京的,顺便来帮皇上找找先前被罢黜的前右相东方明。东方明在朝堂混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此时此刻皇上得有多着急,而楚弦也担心大宛国真的打过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于是他和东方明之间的斗争就可以暂且放下。   东方明接了圣旨,于是又从东方先生变成东方大人了。   这还不到三月时间。   他接了圣旨,恢复身份,笑眯眯地对楚弦说:“我说楚大人,您带着三十万大军,准备什么时候去平乱啊?”   楚弦哪里真想着自己出去平乱,他不过是接着这个机会出来威风威风,顺路在各个地方搜刮点钱罢了。东方明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是以故意说出来恶心他。他现在十分清楚皇上和楚弦都需要自己,因此也算是拿捏有当,决定趁机好好让楚弦出点血。   在东方明的督促下,楚弦都没来得及在东陵的父母官以及大户人家身上捞到一毛钱,就被赶着去前线了。他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东方明,就差没把他手里的圣旨给又夺回来了。   走了一半,他就开始找各种理由减慢行军速度。   东方明立刻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楚大人,您这样可不行啊。我们这一日里都接到三封加急战报了,再晚去只怕你的干儿子得撑不住。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可莫怪老夫没提醒你。这大宛国若真是打了进来,皇上一怒,还不得要了你我的脑袋。我的脑袋不重要,可您的脑袋重要啊!”   楚弦被他这么闹来闹去也真是烦了,猛的想到一个理由,忙说:“皇上如今一个人在京城,洒家实在放心不下。如今东方大人已然复职,我想也该是您为国效力了!回头东方大人若是平叛有功,皇上定然重重有赏!我得在京城督促各方官员,定要他们守护好大周山河。”   说完他就开始分配兵力,他把最好的兵力统统留在自己身边,象征性地分给了东方明四万人,让他去支援瞭城。自己则是带着余下的二十六万人再次浩浩荡荡地回京去了。   东方明看着他果然完全没有心思前去抗敌,冷哼一声,带着手里的四万人出发瞭城。   白凤凰自从看见楚弦带着人来东陵后,就知道东方大人会离开,可她没有想到,师父和师兄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跑遍了东陵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发现俩人的踪影。这可真是要急死她了。   师父和师兄是万万不会跟她不告而别的。若是想到这点,她越是担心会不会那天师兄没躲好,被楚弦给抓了。   她在想,难道师父和师兄也跟着东方大人去了京城?   最坏的可能就是那天师兄被楚弦看见了,顺带也连累了师父。   可是师父和师兄哪有那么笨?   白凤凰在家又停留了十余天,便再也呆不住。她跟张大娘说了自己去京城寻找师父和师兄,万一师父师兄回来了,就去京城寻自己。   张大娘红着眼睛,劝说她一个女孩子不要乱爬,如今兵荒马乱,在外不安全。白凤凰这会子哪里听得进去,她又素来是聪明的,自然知道目前世道凶险。   张大娘见无论如何也劝不住她,只好由着她去,并答应帮忙照应一下她的院子。她对白凤凰说:“小白,你此番去京城也好,顺便替我看看青儿。”说完,张大娘又满是遗憾地抚摸白凤凰的脸。   “一眨眼长成大姑娘了,大娘一直是想你好的。你一个女子,在外行走总归是不大好的。只是如今这世道更乱,你要加倍小心才可。如寻不着你师父,那边快回家。”张大娘念叨着,仿佛是在送自己的孩子出门。   白凤凰低着头应了声。好在她总是男子装扮出门,加上身量高挑,倒也方便了许多。   望着白凤凰愈来愈小的身影,张大娘抬手抹去脸色的泪水,唠叨着:“孩子大了,都走了。”   第 14 章   束州地处中原要塞,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往北,则是陆路居多,多为马车;往南,则是水路居多。因为也有南船北马之称。   白凤凰立在小船头,听着船夫摇橹时哼唱的歌谣,望着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发自内心地感叹:我大周朝真是地广人多!   她早就从书中得知东陵很小,如今真实地走到外面才发现,东陵何止是小,简直是太小了。   她从出门到束州,已经过了一月有余。   盛夏已过,傍晚的束州总透着一丝秋意。天边的云彩被夕阳照射出一道绚丽的晚霞。   她的生日算是就这么错过了。本来师父还说好在她及笄那日为她取一个小字。   原本还寻摸着,行完及笄礼,自己在师父眼里可算是长大了,便可同师父讲一讲自己跟师兄之间不得不说的事情。   现在好了,生生让她错过了那个时期。   至今还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   其实她原本计算着日程,前两日就该到达京城,偏偏这一路走得让她心酸。她见识了各地的风采,吃着不同的小吃,住着不同的客栈,听着不同的方言歌谣,却看着相同的穷人。她这一刻才真实地体味师父说的国将不国的含义。   她本来身揣两片金叶子,想兑些银子一路救济那些卖儿卖女的穷人,可当她去银庄准备兑换的时候,才发现金叶子上面印着三个小小的字“太子璟”。如果师父教她的那些知识没有错的话,这应该是宫中太子专用之物,不由得想起当时东方先生把金叶子给她时那神秘莫测的一笑。   一时间她还想不出为什么东方先生要给她两片这样的金叶子。她惊讶之余,总觉得这东西用来兑银子很是浪费,兴许有别的用途,便忙收起,打消了花掉它的意图。   她在银庄前的这一举动,恰恰被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看见了。   白凤凰在周围寻觅靠谱的客栈的时候,这个少年就乘机偷走了白凤凰身上的那两枚金叶子。   当时白凤凰觉得人群中有人撞了她一下,然后似乎有只手从她怀中快速闪过。她先是本能地皱眉,正要继续前行,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伸手往怀里一试,果然,那两枚装着金叶子小荷包被人给顺手摸走了。   居然混在人群里就这么偷了她的东西!   白凤凰眯起眼,站在原地,环视四周,目光很快锁定了那个一身破烂,正往远处快速溜走的乞丐少年。   她哼了一声。   第二天,乞丐少年正躲在角落里看自己偷来的金叶子,想着突然发了这么一笔横财,喜得那脸上的笑容是压都压不住。这时,乞丐窝里有别人看见了他手上闪过一丝金色,忙凑过去问是什么。乞丐少年还没来得及让他闭嘴就听他惊喜地喊了出来——“啊!金子!”   在这群乞丐眼里,十个铜板就是一笔巨款,一锭银子那基本上可以直接脱离乞丐团队,去买半亩地当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家汉子了,金子那是见都没见过的。   更何况是那么大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金叶子。   乞丐少年的惊喜还没结束,这会子就陷入了困境。他就被一群人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这帮人,除了有权有势的人人家不去惹,别的人,是看中什么抢什么。他们表面也是乞丐,其实就是束州恶霸   。   为首的人二话不说,拿起棍子就朝他伸手猛敲。   乞丐少年咬着牙不吭声,紧紧地将金叶子撰在手中,手握成拳头,埋在胸口。   不一会,他嘴角尝到了一丝咸味,先前的剧痛一阵一阵压着他的头皮,没一会,他就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似乎分不清是身上哪个部位最疼。   在他快失去知觉的时候,他仿佛感觉到那些敲在身上的棍棒一下子消失了。   他警惕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金叶子原本的主人,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   白凤凰扯着嘴角对他笑了一下,扔下手里的木棍,朝他伸出手,说:“东西。”   乞丐少年咳嗽着,将手里的两枚金叶子缓缓递向前。   白凤凰拿过东西,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自己丢失的那两枚,这才打算转身离开。她刚走了两步,就听那少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然后昏倒在地上。   她回头看着这个乞丐,他看起来也才七八岁而已。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她无奈地叹气:“算你命大。”   白凤凰给他请了大夫,还给他买了身干净衣服,让大夫在上完药后帮忙给换上。这一下,又花掉她好几吊钱。出了门,白凤凰更加发现,穷人的日子真是没法过。这世上,什么都要钱,连你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都有穿着军官模样的混混问你要这个钱那个钱。   晚上,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乞丐少年醒了。他觉得身上还是很疼,不过已经比昏过去之前好多了。   白凤凰见他醒了,说:“既然能醒,看来是死不了了。”   乞丐心惊胆战地看了她一眼,哆嗦着说:“大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应该动大爷您的东西。大爷,要不您切了我两根手指头解气,只要留小的一条命就行。”乞丐一想起白凤凰今天一个人拿着木棍就能打跑围殴他的十几个地痞,吓得直发抖。他心里,总觉得这位爷的面相不同与常人。   白凤凰皱眉道:“真要杀你我就不会花银子救你了。”   “那小的谢谢大爷了!小的谢谢大爷了!”   “别忙着磕头了,小心一会又吐出两大口血。”白凤凰伸手将匍匐在地的他提起,丢在床上,“好好歇着,我去给你要碗粥。”   看着白凤凰转身离开,乞丐少年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心道:“大爷真是好人,都不杀我,也不要我手指头。”   吃了东西后,乞丐少年看起来好了许多。   白凤凰说:“看你说瘦瘦的,恢复力还不错嘛。我本来以为你可能要明儿一早才有力气吃饭。”   乞丐少年说道:“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看见吃的东西就得拼了命去抢,不然早饿死了。所以,一看就吃了就有力气了。”说完,他抬起头朝白凤凰笑了下。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才透着些孩子的天真神态。   白凤凰可怜他,也可怜许多许多跟他一样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他摇头道:“不知道,咱们这一带的乞丐混混都叫我小七。反正我生下来就在乞丐窝里。带着我的老乞丐说是在雪天里捡到我的,当时看我哭得厉害,就没舍得丢下我。那个时候,他们一小群乞丐有六个人,我算进去的话就是第七个,所以就叫我小七了。”   “那老乞丐也不知道你多大吗?”   “他根本不记得是哪一年捡的我,有时候说是□□年,有时候说是十多年。反正每年都在要饭,每天都在饿肚子,谁还管这些。”小七道。   “那他人呢?”   小七脸色有些灰暗,伸手揉了揉眼睛,说:“前年他被饿死了。我当时要了三天三夜的饭,都没要到一个馒头一个铜板,生生把他老人家饿死了。别的乞丐也都是铁石心肠,一口搜饭都不肯借给我。”   白凤凰听了,心里也有些难受。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偷东西的?”   小七嘿嘿笑着,目光里透着狡黠,说:“就从那时候开始,我要不到饭就会去偷。一般我都选女的偷,女的心软,我被抓到了,就痛哭流涕。她们会舍不得对小孩子下手。但是那些达官贵人是万万不能偷的,在达官贵人身边服饰的人也不能偷。就好比这儿的县太爷,和这儿的赵家。他们都很厉害,被抓到不是打死就是要签一辈子的卖身契。”   “哦。”   正想跟白凤凰分享自己偷东西绝技的小七,被白凤凰这一声“哦”吓得连忙住口。   “其实我也不想偷,能要到饭谁还去偷?”小七低下头。   “如果不用要就有饭吃那岂不是更好?”白凤凰反问小七。   小七惊讶地抬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她。   “爷,我生来就是乞丐。又因是个男娃,哪家府上都看不上我。不要饭还能怎办?”   “你有手有脚,等大了些,去有钱人家当工人也不是不行啊。”   在小七这短短几年的生活熏陶中,有的吃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至于能不能通过除了要饭偷东西之外的途径吃到东西,已经是他不敢多想的了。   白凤凰因为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握帮他找到一户人家,因此这会儿也未多说。只是让他先好好歇上几天。等他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又叫他把好好洗个澡,将自己收拾干净。因为怕他一辈子没洗过澡,不知道怎么样才叫洗干净,白凤凰还请了店小二帮忙。   那店小二可是一路抱怨着帮小七洗完澡。   “就没见过这么脏的小娃子。”店小二说。   洗干净之后的白小七看着很瘦,面黄肌瘦,但是五官还算清秀。   白凤凰满意地点点头,说:“恩,你看着面相不凶。以后不许偷东西了,我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让她帮忙看看能否给你找一户妥当的主家。”   小七欣喜不已。   “爷,你真是对小七太好了。爷,要不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白凤凰想了想,说:“我觉得小七这名字挺好的,要不你跟我一样,也姓白吧。”   “是,白爷。以后你就是我的爷,我白小七贱命一条,能有人帮我就是我的贵人。”白小七喜上眉梢,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个归属感,低声默默念着自己的名字。   “对了,你也别叫我白爷,叫我白大哥。”白凤凰听着有人叫自己爷还真是老大不习惯。   因为有了白小七这么一个拖油瓶,白凤凰行程一慢再慢。   又半个月后,总算是到了京城。   传说中的繁华之地。   远远就能看见高高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的哨卫。   白小七远远地望着京城的东门,惊喜地叹道:“白大哥,这就是京城啊!”   城门口拍着长城的进城队伍,队伍前进得很慢,白凤凰和白小七排了很久也没到门口。队伍里有人各自闲聊,从他们的闲话家长里得知,今天城里又戒严了。   门口的守卫一个个盘查进城的人,遇到进城卖东西的小贩,还得克扣一些。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白凤凰见此只能无奈地皱眉。   进城后发现路上的人也都是行路匆匆,没几个敢在街上逗留。白凤凰只好先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一盘素菜一碗热汤和两碗米饭。店小二端来饭菜的时候,她顺口询问店小二京城陆家怎么走。   店小二笑道:“哎哟,客官,一看您就是莫名前来的。”   “怎么讲?”   店小二挨着她的桌子开始侃侃而谈。   他讲完了,白凤凰也明白了。   这才两个月而已,这京城又变了天。   等过了今年,永安年号就要改成武宁了。   新皇帝将在下月初六大婚,而陆家,正是皇后的娘家。这位皇后娘娘,是陆家嫡长女,京城里出了名的世家女,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华那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店小二的话就算再怎么夸张,那皇榜可是明晃晃地写着的。   京城里戒备森严,可消息也穿得很快。白凤凰和白小七两个人分别行事,没一会就把明间传的新皇上的资料凑得七七八八了。   这位新皇上啊,原是先皇的哥哥,建安朝的太子,一度深得民心,可是后来不知怎地就惹怒了建安帝,被贬为临王。两个月前,皇上突然病逝。由于皇上并无子嗣,太后娘娘本想秘不发丧,从亲王中挑选一个当皇上。就在这时,一直杳无音信的临王突然携四万精兵压入京城,说是要为皇上吊丧。   无论是当朝右相,还是先前追随过太子的官僚,都支持临王登基。而且,不管怎么看,临王都是最合适的皇上之选。   大周朝的国姓为郭。   临王名郭璟。   璟。   白凤凰看着这个字,眼睛突然有些疼。   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第 15 章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按着店小二指的路,没一会就来到了陆府。   陆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显得格外耀眼。   有两个守门的一直站在门口,神情警惕地盯着在陆府门前经过的人。大约是大婚将至,这来往陆府的人还真多。白凤凰看着这些拿着拜帖前来的人,心下有些踌躇。她这一来没有拜帖,而来寻得只是陆府的一个丫鬟。   这几年,陆青儿虽常有寄信回家,但对于她在陆府的种种细节,却不曾讲过。   白凤凰只记得她说过自己现在是陆府嫡长女的贴身侍女。   想必她服侍的人应该就是那未来的皇后娘娘了。这陆府嫡长女一旦入宫成了中宫皇后,那青儿是跟着入宫还是可以回家?白凤凰想,这回如果能见到她一定得好好问问。   守门的接待完一拨又一拨的访客,其中一个见白凤凰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于是上前,语气不甚好地同她说:“不识字吗?这是陆国公府,没事不要在此逗留!”   “我是来找人的。”白凤凰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你?”守门的上下打量她,露出嫌弃的神情,“找谁?有拜帖吗?”   白凤凰诚实地摇头,说:“我来找你们家大小姐身边的丫鬟陆青儿。”   守门的嗤笑一声,说:“少蒙我了,你以为说来找我们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我就会给你通传?我们大小姐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你赶紧哪来的滚哪儿去。”   白凤凰碰了一鼻子灰,见守卫完全不相信自己,也不肯去跟青儿说一声,只得悻悻然地离开。她转身就租了匹马,绕着皇城跑了一圈,很快就记住了各条街道,此时已近晌午。白凤凰忙回到租马的地方,兑回押金,回到客栈。   白小七一个人在客栈里也闷得慌,在白凤凰走后他就在客栈里看店小二忙里忙外,他看店小二忙着擦桌子,就自告奋勇帮店小二收拾一下,没事还跟店小二扯点他在别处的所见所闻,多数见闻都是他胡编乱造的。   这家客栈是京城里最便宜的一家,来来往往的人多是一些小商贩小市民,一大早忙完就会到这儿吃点简单的小食垫垫。而整家客栈就一个店小二,因此这会子特别忙。   小二见白小七这孩子十分帮他的忙,也就把自己偷留的牛肉干花生米抓了两把给他吃。   白小七仿佛一下子看到了自己自力更生的希望了。他就差开口问店小二自己能不能留在这儿帮忙,别的啥都不要,有的吃有的住就行。好在比起这个,他更喜欢跟着自己的白大哥。   他已经把白大哥当初自己的亲人了。   白凤凰回来之后,叫了两份饭菜,和小七一起吃完。   “小七,我下午还有事,你继续在客栈呆着。”   说完,她又走了。   白小七无奈地一个人继续跟店小二后面,混点小吃食。   白凤凰此后的几天中,好好逛了逛京城。   出了皇城内城,别的地方她可都能完全记下。   最终,她决定在初六的前一晚混进皇宫,亲眼看看那个皇上。经过一番认真严谨的思考,周密的计划,她十分沮丧地发现自己必需要带上白小七。因为,她身上现在只剩九个铜板了,别说住宿,连一顿饭都要吃不起了。   目前这种不明朗的局势下,她更加不敢动用身上的那两片金叶子。   于是,初五一早,她跟店小二结了账,领着白小七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   她对白小七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刚才买完包子,我身上就剩一个铜板了。”   白小七呀了一声,“我们花钱这么快?两个金叶子都用光了?”   白凤凰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白小七这是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小袋牛肉干,笑嘻嘻地对她说:“给,这是这几天我帮店小二干活,他给我的零食。”   白凤凰捏起一个,尝了尝,点头赞味道还行。   两人在街上走着,一个拉着马车的人大声吆喝着路人快闪。但这个点儿街上人很多,马车还是不小心蹭到一位挑着筐的中年大汉。幸好白凤凰眼明手快,不然白小七也要被撞到。   大汉一看自己筐里的东西被蹭翻在地,气得大叫没王法了,要对方赔钱。对方根本不搭理他,还气势汹汹地威胁:“赶紧捡起你的筐麻溜滚,耽误了爷的时辰,回头有你受的。我这一车东西,可是要送给陆府的。”   说完,抬手扬鞭,驾着马车逍遥而去。   白凤凰看着他远比的影子,心里突然改了之前的方案。现在陆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明天的庆典事宜,定然有疏忽的地方。   她还在想事情,白小七用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说:“我捡了这个?”他在捡上面用了重音,生怕白凤凰会误会他故伎重演。   白凤凰一看,是出入陆府偏门的腰牌。   看来这个人是经常给陆府送货了。   她笑了笑,心里的难题一下子解决了。   陆府有四个偏门。白凤凰带着白小七,绕道最不被人关注的那个。那个偏门通常是厨子将泔水运出所用。有时候陆府一些粗婆子家来了亲戚,也会从这么门进进出出,一般这个门的看守不是很严,有牌子就会放行。   白凤凰跟看门的说自己的杨嬷嬷的外甥,这次带着她的孙子来看看她。毕竟明日她就要随大小姐入宫,怕是不容易见。   这守门的倒是知道杨嬷嬷有个小孙子,加上白凤凰说话口音一点不像外人,因此并生疑,直接就放了她们进去。   进来陆府,白凤凰也没想去找陆青儿。陆府院落较大,陆青儿又是陪着陆大小姐,此时能不能进来他们的院子都不一定。   这陆府是整整忙了一宿的样子。   白凤凰总算在大伙都忙完,就等着迎亲队伍,有人累得快不行的时候,敲晕了一个独自上茅房的侍卫,将他捆在不常有人进出的柴房里,换上了他的衣服。白小七在浑水摸鱼方面简直是行家,但是他寻摸了半天,也没发现,自己能混成谁。最后白凤凰干脆给他换上丫鬟的装扮。   白凤凰上下打量他,心里犯愁: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她担心万一被识破白小七会出事,于是把身上的一枚金叶子给他,并对他说:“收好,这个在出事的情况下,可以救你的命。”   她说的不是特别肯定。   白小七问:“真的?”   “恩,看运气。”她尴尬地笑了笑。   心想,万一有人不认识这是之前太子所用之物的话,那她也没办法了。   半个时辰后,迎亲队伍来了。陆府又是一阵忙理忙外。   最后出门前,仍然有人清点人数,核实队列等等。   白凤凰有惊无险地跟着送亲队伍出了陆府的大门。   一路上吹吹打打,浩浩荡荡,可不热闹。   被吸引的路人跟着后面悄悄围观,前方的行人也都纷纷跪礼避让。终于,队伍行至正明宫外。白凤凰跟着周围的人又是跪又是起,心里只埋怨,这皇上结婚也真是折磨人。   忙完了一整套流程,钦天监一声吉时已到,那位皇上总算出现了。   白凤凰一直没机会抬头看,等她有机会抬头的时候,已经礼成了。   跟着折腾了一天,白凤凰却还得折腾,她不能再跟着这帮人出去,得在这正明宫里藏起来。前前后后都是人,她找不着机会的样子。正当她为此焦虑的时候,发现,原来皇上也有人性化的一面,得知他们这帮人一天米粒未进,就让御膳房预备了吃食。就这这个机会,白凤凰一转身藏进了皇宫之中。   她在未进来之前,就沿着这皇宫绕过两回了,虽然她不知道内里布局到底如何,但大致知道正明宫正宁宫。   皇上他今晚大婚,必然是跟皇后娘娘一起呆在正宁宫。   白凤凰就先潜入了正明宫。她今天敲晕了两个人,心里正感觉十分内疚,却听得前方有人进来。听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周围的声音,似乎正是这正明宫的主人。   她本想要不要钻床底,一看,皇上的床是实心的,下面只容放鞋子空间。   这时,皇上似乎已经走到门口了,只听他对左右的人说:“你们都退下,没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白凤凰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也不着急了,索性安静地等着他进来。   皇上进来之后,她学着那些人的模样,动作规矩地行礼,“参见皇上,皇上万安。”她膝盖才落地,就被一双熟悉的手扶起。   她抬起头,对上了皇帝的眼睛,或者说,她师兄的眼睛。而师兄,也怔怔地瞧着她。   好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皇上先说话了。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小白。”   “恩?”白凤凰垂下眼眸,一副皇上您老人家有何吩咐请尽管说的神情。   敢用这种语气跟皇上说话的,估计目前她是第一个。   “你饿不饿?”皇上看着她的神情,感到全身都无力。心里总记挂着她这么混进来,一定是没什么机会吃东西。不管两人现在有多大多深的隔阂,都不能饿着她。   他拉着白凤凰挨着床边坐下,然后把桌上的点心端过来。   “这是新摘桂花制成的桂花糕,很是甜糯。”   白凤凰舔了舔嘴唇,说:“刚才你进来之前我已经偷吃了几块了。”   皇上抿唇微笑,放下手里的那碟点心,握紧她的说,反复看着,见她要将手抽出,却不松开,反而放在自己两手中间,紧紧握着。   “你还想吃什么?”   “想喝鸡汤。”白凤凰深吸一口气,“这一路清苦得我都没怎么吃肉。”   “来人。”皇上朝门外喊道。   一个眉头紧锁,头发泛白的太监走了进来,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不该看的一幕,他忙低下头,应着:“老奴在。”   “吩咐御膳房,准备晚膳送来。”   “老奴这就去。”   刚才,白凤凰见他直接就命人进来,急忙要将自己的手拿出,但是她越是挣扎,皇上就越用力,于是画面就显得有些不和谐。   刚才的老太监是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他自认为当今皇上是他看着长大的,可怎么出去了几年,这回来就变了,居然轻薄一个侍卫。   哎呀,皇上,您这是怎么了?皇后还在正宁宫等着您呐!虽说刚才正宁宫出了刺客,您也不能放任皇后不理啊。   老太监走了之后,白凤凰和皇上二人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最后还是皇上先开口。   “小白,我成亲了。”说到这儿,皇上还觉得胸口疼。皇后不是你,难过。   “万民皆知。”   白凤凰哼了一声,心道,只怕不止大周朝,连周边的邻邦也都知晓了吧。   “我也不高兴。”皇上叹气。   第 16 章   皇上方才在行礼的时候,目光曾落在白凤凰身上,当时他还挺疑惑,小白这时应该是在家等着老师回去,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害怕自己看错,还不时多看了两眼。   虽然有这么长时间未见面,但他时常梦见的人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等到了正宁宫,突然遇上刺客,他装模作样地处置了正宁宫的当值太监,然后带着极大的期待回到了白凤凰藏身的地方。   看到小白的那一刻,他又是惊喜又是恐慌。   毕竟,他是在这么不合时宜的地方,见到了自己最想见的人。   其实白凤凰早就猜测师兄的身份并不是他先前所说的那么简单。师父这些年愈发忙碌,怕是在替如今的皇上铺路。难怪他叫自己的师父为老师,而师父让自己叫他师兄,而东方大人会突然出现。   “我的师父,皇上您的老师,许就是当年名操一时的徐学士吧?”白凤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恩。”皇上道,“师父不告诉你实情,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的师父,果然也不是一般人。   想到师父养大自己的这十五年里从未说过他的真实身份,白凤凰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她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这些。从前她不会去想,因为觉得没必要,现在,却不得不想了。她原因相信师父有他的道理,她只是很想知道。   师兄当了皇上,自己又莽撞地混入皇宫,想必师父这归隐之路也不那么容易。   她一时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简直不敢再多想。   真是一眨眼间,他就成了大周朝的皇上,而且已经有了皇后。   白凤凰有些丧气地看了一眼一身吉服的皇上:以后要怎么样才能跟上他的步伐?纵然她能突破种种障碍,入朝为官,那也有君臣之别。   虽然此刻,他依然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点安心。   这时,老太监在门口请安。   “回皇上,御膳房已经备好了晚膳,老奴这会子给端进来?”   皇上嗯了一声。   白凤凰站起来,扯着自己的手,轻声道:“皇上,你难道要一直这样握着我手吗?热腾腾的饭菜总要让我吃一口。”   皇上这才心有不甘地放开她。   白凤凰觉得,自己不能给师父留下可被人诟病的地方,因此,当老太监第二次进来送饭的时候,她是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一副只是听皇上吩咐的小侍卫。   晚膳并没有白凤凰想象的那样奢侈,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两个人吃,自然也是够的。平时皇上用餐都要有专人服侍,且每吃一口前都要有人先试菜。这位老太监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总共才四菜一汤,他把盘子摆放好后,动作麻利地拿起小碟子,分别用银筷夹了一点,快速吃完,低着头静默一段很短时间后赶紧离开,连眼角的余光都瞄向自己的袖口。   老太监生怕自己看多了第二日会看不见东西。他不敢说有多熟悉当今的皇上,但跟着服侍了皇上这么多年,他的情绪自己多少还能琢磨到一些的。   皇上那目光,分明就是想要这小侍卫是他的皇后娘娘啊。   唉,不得了不得了。   老太监立在门口,心里默默为正宁宫的主子点了一根蜡烛。   白凤凰也感受到皇上那股灼热的目光了。她感觉自己有点儿承受不住了,很是想拽着皇上的衣领,跟他说清楚:我不是你家皇后!   幸好这饭菜甚是可口,白凤凰吃掉了一大半。   皇上见她吃饭的样子,也觉得肚子很饿,不知不觉吃完了一大碗。   “最近国库吃紧,以后等师兄管好了这手头的一切,请你吃真正的宫廷大餐。”   “好。”   皇上正要跟她好好交心,谈谈她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就听到外面的声响。   老太监拦在门口道:“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杨公公这会子可惯会当差了,竟然连皇后娘娘的凤体也敢拦。”说话的是一个老嬷嬷,先前是皇后娘娘的奶娘,也是正宁宫如今的掌事嬷嬷。   皇后娘娘嫁入后宫,统共就带了三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奶娘徐嬷嬷,另外两个都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皇后娘娘请恕罪。皇上这会子正在用餐,娘娘何不稍候片刻,老奴这就去请示?”   白凤凰听到声音,已经起身,装作正在服侍皇上用餐的样子。皇上见此,也是哭笑不得,只好由着她。他也不是不懂小白现在心里的顾虑。   老太监杨公公进门后,皇上轻轻挥手,示意让皇后进来。   一身华服的皇后娘娘面目含情地款款走进来。她还是大婚典礼上的那套衣服,凤冠衬得她雍容华贵,秀美的容貌也足以让周围人黯然一色。一看便是多少年侯门教养出来的女子。陆府的嫡长女倒是配得上皇后这身份的。   白凤凰毫不犹豫地在皇后身边的徐嬷嬷下跪时,也跪下朝皇后施礼。   皇后看着自己的夫君,微微笑着,嘴上说着:“见过皇上。”   “平身。”皇上恢复一张冰炭脸,问,“这么晚了,皇后怎么得空过来?”   “臣妾心里有愧。竟不想在今日正宁宫里出了刺客。方才命人好好审查了一番,依然毫无头绪,自是前来请罪。”   “这件事跟皇后没关系。今晚你也是第一次来正宁宫,是朕先前疏忽,可吓着你没有?”   皇后摇头,目光一转落在白凤凰身上,微微皱眉道:“皇上,您身边服侍的人可万万不能再出纰漏。这位侍卫身上的衣服怎么看着……”   白凤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她觉得皇后娘娘可能看出来自己这身衣服是从她陆府出来的。   她刚才光顾着自己,还不知小七如今身在何处。   “哦,她是朕今日派去陆府暗中查看一切是否妥当之人。皇后不必疑她。”皇上眉头微微一皱,神情更加清冷。   “既是如此,那臣妾先告退了。皇上您……您早些歇息。”皇后娘娘脸色红了一下,轻轻咬了下嘴唇,却不在多语,风度依旧地转身离开。   白凤凰观察着皇后娘娘的姿态,以及皇后身边的人。   那个徐嬷嬷看起来十分精明的样子,临走前用不怀好意地眼光瞟了一眼白凤凰。   皇上原本想跟白凤凰好好说一说两人分离这些日子的各自经历,可皇后这么一搅和,他突然没了心情。想着今天的奏折还没看完,于是吩咐人换下身上的衣服,穿上一身常服,去了正阳宫外殿批阅奏折。   白凤凰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不会一个人留在寝殿的。   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基本上也没什么好伺候,就是要注意及时上茶,及时研磨等。   白凤凰站得远远的,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活脱脱一个侍卫。她心里一直在想,要怎么跟皇上开口去寻找白小七呢?   杨公公趁机走到她身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原是在哪儿当差?”   “杨公公可以叫我小白,至于当差……”她回头瞄了一眼皇上,“看皇上心情咯。”   杨公公差点晕过去心道:还真是外面冒出来的假侍卫啊。   可皇上说了是,那就必须是。于是他赶紧让外面值班的小太监,叫来司礼监的人,硬生生地在当前侍卫中加上一个白侍卫。忙完这件事,他想,皇上一定会高兴一下的。   皇上批完奏折,已近子时。   然后他准备入寝。   杨公公小声地询问皇上:“皇上,您这晚上是要老奴给守夜还是白侍卫?”   皇上挑了挑眉,“你老守夜。在外面守。”   杨公公松了一口气,心道:皇上还是明白事的。毕竟没有侍卫近身服侍的道理。结果他这口气还没松玩,就见皇上十分自然地拉着白侍卫的手,进了寝室。   原来皇上的意思是,杨公公在外面守着,以防他有事召唤;而白侍卫要内室服侍。   哪有这样的道理的啊,皇上!   杨公公感觉头有点疼。   这时,他又听到皇上说:“明日,去备几套白侍卫能穿的衣服送来。”   “老奴遵命。”   白凤凰一脸疑惑地被皇上牵进内室。   “就一张床,我睡哪儿?”   “不然你现在能睡哪儿?”皇上白了她一眼,“你睡哪儿我都不放心,就睡我跟前我才安心。”   “可是只有一张床。”   虽说这张床真的挺大的,但白凤凰感觉上还是挺别扭的。她本来还想趁着半夜在皇宫里到处晃悠,寻找白小七。如果不在,说不定白小七被陆府当成贼给抓了,自己总要想法子救一救。   “你看这个。”见她面露焦虑,皇上将手伸开放在她眼前。   白凤凰定睛一瞧,这不是她留给小七的金叶子?   “这孩子没事,这会子怕是吃饱了正睡得香。”   白凤凰本想问你怎么会找到他的。又想,师兄这么聪明,又是这皇宫的主人,说不定他早发现自己了。   心里没了负担,她立马觉得困意袭来,整个人瘫在床上。   第 17 章   皇上睡的床果然要比她在客栈住的那张床舒服多了。客栈的床,床板硬不说,还不结实,翻个身都吱吱呀呀作响,好似木板将要折断一般,而且那床上的被褥,总透着一股子怪味。每次她在客栈休息,有时候连外衣也不愿意脱下。   不过她这人比较随意,虽然觉得不舒适,但是从东陵跑来京城这一路,基本上每晚都睡得很香。只有一次没睡好,那一晚,她满脑子都是新皇上的名字。她的脑子不受自己控制,明明告诫自己早些歇息不要多想,偏偏还是将遇到师兄后的事情都理了一遍。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夜无眠。   还是皇上的待遇更好啊!   她抓着被子一面,打了个滚,便将自己裹在里面,留出一大半的空间给皇上。被褥上的淡淡香味闻起来十分惬意,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时辰不早,明日皇上还得上早朝,她作为一名假侍卫,怎么都不能比皇上还晚起床的。她数了数,心里念着师父,很快进入浅眠状态。   朦朦胧胧中白凤凰想起自己先读过前朝的一本野史——《宫廷起居录》,里面讲到凡是妃嫔当晚需侍奉皇上,皆要沐浴净身,免得污了圣体。   她一下子从浅眠中醒了过来。她别提沐浴净身了,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来得及认认真真洗个脸。   不过……既然皇上自己没说,那这样借皇上的床睡一晚,应该不碍事的吧。   好歹对方也是皇上,自己要不要拿一套被子去地上睡?   她又不是那娇气的大小姐。   她正犹豫的时候,发现被子被人扯了过去。   转眼一看,皇上已经沐浴完,这时已经换上了寝衣。皇上的衣服总是要有标示,连寝衣的袖口都用明黄鹅黄黑色三色丝绣绣上一条龙。   那皇上的亵衣是不是也得弄得与众不同?   白凤凰想到这儿,不禁觉得好笑:那样贴身的衣服,若是绣了东西会不会不舒服?   皇上见她盯着自己的袖口傻笑,问:“傻笑什么?觉得师兄穿这身奇怪吗?”   白凤凰摇头道:“才不是。”   好看的人穿什么都不会丑。   “我在想师兄的衣服上绣的地方,会不会摸上去不舒服。”   皇上听此,挨着她身边坐下,将她手拿过来放在刺绣部位。   手摸过去,顺滑得很,这丝线和衣服竟然感觉不到一丝不适。   “这是菀绣。”皇上轻声告诉她,“邻邦各国使节来我大周,总要想法设法买一些回去。而宫中的菀绣娘都是菀州挑选出来一等一的绣娘。”   菀州刺绣,天下精品,举国闻名。曾有诗曰“一丈菀绣十斗金,两个菀娘半个城”。   白凤凰细细摩挲着皇上的寝衣,赞叹不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青儿姐姐的绣工跟这一比,都上不了台面了。”   “说道舒适……”皇上上下打量着她,“你穿着不知道从谁身上扒下来的官府,不觉得别扭吗?难道真要穿成这样子休息?”   皇上说着还低头嗅了嗅她外衣的气味,嗅完露出一丝嫌弃:“一股子隔夜酒的味道。”说罢他另一手丢给她一套干净的衣物,“这件衣服你且换上。”   白凤凰接过衣服,表情尴尬地瞪着他。   “就在这儿换。”皇上说完扭过头,“你师兄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他堂堂大周皇帝,还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什么美女没见过。坐怀不乱这个词儿,他可以完全不脸红地用在自己身上。   白凤凰想了也是,自己怎么一下子学得矫情了。之前她跟师兄,可从不这么见外。   皇上在听得她一声好了之后才回头,面露嫌弃地将她换下的衣服统统踢到床下,不止如此,他还一直踢到了门口。等再回来,看到白凤凰一身寝衣,束起的长发散下,一脸困意的神情,不觉心跳加快 。   他突然想收回自己刚才那句坐怀不乱的话了。   守在门口的杨公公虽然听到衣服在地上磨蹭的声音,但是没有皇上的吩咐,他是万死不敢进去的。   换了衣服的白凤凰,也不消跟皇上再讨论自己是扒了谁的衣服这件事了,躺下数着自己路经幽州看到的那一排桂花树,缓缓入睡。   这时候的皇上,却发现入睡困难啊。   他今天忙了一早的政务,紧接着就是大婚庆典,祭天祭祖等等一套礼仪下来,然后又批阅了一晚上的奏折。他觉得,自己早改累得倒地就睡才是。   他翻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睡得正香的白凤凰。   可一闭上眼,就全都是她的影子。   才这么短的时间不见,他的小师妹好像又长了大些。   真是急躁,根本睡不着。   皇上又翻个身,目光定定地瞧着白凤凰的脸。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从外侧向内移动了一尺多。   白凤凰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手指沿着那一丁点缝隙慢慢的,慢慢的,向白凤凰的腰移动。   终于,他一咬牙,右手便揽住了她的腰。几乎不用费力,就将已经睡着的白凤凰搂入自己怀中。   白凤凰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嘴里轻声呢喃:“师兄……”   皇上见她不仅没有醒,还像倾慕他的女儿家一般唤他,心里一动情,吻住了白凤凰的双唇。   这么一折腾,皇上总算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正阳宫里人这是一夜好梦。可正宁宫里却是红烛照影。   尽管嬷嬷和贴身侍女都在劝慰她,可皇后娘娘的心里仍然不是滋味。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一晚,结果却是自己一个人。她的璟哥哥,只因出了刺客就回了正阳宫,想起来她都觉得心里凉凉的。   这可是她们大婚之夜。   她所期待的场面一个都没实现。   徐嬷嬷道:“娘娘早点歇息吧。这晚,皇上定然是不会来的。皇上他也是国事繁重,如今又是大宛国侵扰国土,皇上忧心国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娘娘,您是皇后娘娘,是当今国母。莫说这后宫暂时没有妃嫔,纵然是有,您的位置也是独一的。”   皇后娘娘神色黯然,说:“嬷嬷这些我都知晓。可璟哥哥他好似变了,明明从前他还会对我笑,今天却一直冷着一张脸,看着总是不太开心。嬷嬷你说,是不是这几年我长得丑了?璟哥哥见了我,心下失望极了?”   “娘娘天人之姿,莫要看轻自己。皇上是仁君,不会负了皇后娘娘的。”   “如果不是当年的秦夫人之案,我、我早该是他的妻子了。”想到这儿,皇后又陷入今昔对比中不能自拔。   徐嬷嬷叹气,命宫女去熬了一晚热粥端上来。   “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喝完燕窝粥暖暖心。如果娘娘真的不倦,老奴就陪着娘娘说说话。”   “嬷嬷,我不想喝。”   “娘娘,您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总要对自己好。你身子好,气色也就好,气色好了那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都是不一样的。到时候皇上见了您,只怕要走不动道儿。”   听徐嬷嬷这么说,皇后才接过那碗粥,慢慢吃着。   一直到快卯时,徐嬷嬷才总算将她劝得换下那身婚服,摘下了头顶的凤冠霞帔,上床入睡。   这没一会,天就亮了,她还得叫醒皇后娘娘起身梳洗,前去中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据说太后娘娘身体不太好,她早早就命宫女备好了各种补品以及奇珍异宝等一干礼物。   次日一早,白凤凰醒的时候,皇上已经不在。   她这一觉睡得甚是舒坦,似乎把前些日子欠下的少睡时间都一并补齐了。   不过皇上已经走了,她心里还是挺紧张的。   这要传出去可不太好。说不定皇上也会被言官弹劾。   咦,不对。本朝还有言官这种东西吗?传说中的言官早被当年的建安帝和如见还活着的右相楚弦给弄消失了。   白凤凰见床边摆着一套新的侍卫衣服,知道这应该是皇上预备给他的。   刚换好衣服,就见有个小太监和小宫女走了进来。   小宫女十分安静地服侍白凤凰梳头洗漱。   其实这些事情,白凤凰觉得自己一个人做起来更快,让人服侍什么的,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即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自己如果不让小宫女服侍,怕是小宫女心里也会担心。   “白侍卫。”小太监说,“皇上让奴才带着您去用早膳。”   “哦,走吧。”   用完早膳,白凤凰想自己是不是要去宫里侍卫当值的地方报个道什么的?   小太监见她已经吃完,又道:“白侍卫,方才皇上还说了,您用完早膳即可在太和殿前守候片刻。”   白凤凰又跟着小太监在太和殿偏殿等候皇上。   按礼制,皇上这会子应该是和皇后娘娘一起给太后请安。但皇上让自己在太和殿等候,难道他一会上朝也要带上自己?   自己真成了皇上的贴身侍卫了?   她还没坐多久,就听到一声:“皇上驾到。”   白凤凰下跪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没好气地上前拉起她,说:“白侍卫不必多礼。你还不能自称微臣,朕还没想好给你个多大的职位。”   真是。   白凤凰撇了撇嘴,再次下跪,嘴里十分虔诚地说:“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无奈地看了看前方,吩咐道:“随朕上朝。”   皇上在龙椅上入座,白凤凰作为贴身守护的侍卫紧跟着杨公公立在一旁。看着地下那么多官员穿着官府跪下行礼的画面,白凤凰还是不得不感叹:权利这东西也难怪容易让人痴醉。她要是也每天被人千言万语地哄的,估计也要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皇上免礼之后,大殿中的百官这才站了起来。   白凤凰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下面的人。   没有看到东方明,没有看到楚弦,自然也没有看见她师父。   随后,从皇上和大臣的对话中得知,东方大人此时正在前线督战。皇上十分关心战事,说起来的时候,眉头都是紧锁的。   因战事吃紧,军饷紧缺,之前已经下令后宫精减开支的皇上,今天又下令,减除所有军户家的税,又命陆国公速度查盐税之案。这陆国公白凤凰见过,正是皇后娘娘他亲爹。   最后,皇上问:“今日左相又不在?”   朝堂下无人应答。   杨公公俯身道:“楚大人据说身子不好,这两天卧床不起。”   “都卧床不起了?”皇上笑道,“他可是国之重臣。父皇在世的时候,可是经常对朕耳提命面。至于我的那个皇弟,政务也多亏了楚大人在左右相辅。各位爱卿你们说是也不是?”   皇上发问了,低下的这群官员们,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懂皇上骨子里卖得什么药。   这时,陆国公回答道:“回皇上,依微臣所见,楚大人辅助两朝,劳苦功高,可加爵分封。”   楚弦是个阉人,加了爵位,以后也没有世袭的人。他的干儿子在前方屡战屡败,当今圣上登基的第二天就褫夺了他的所有职位,并将其收押在案。直接实施皇上这一旨意的人正是东方大人。   陆国公这么一说,下面的大臣可就更加糊涂了。   虽说陆国公平日里和楚弦并不往来,可也不见他们有过一起的时候。这会子,怎么他竟然帮楚弦说话了?   皇上道:“国丈言之有理。来人,拟旨,就封楚大人为东亭侯。”   第 18 章   皇上话音一落,底下百官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安静地能听见各自的呼吸之音。甚至有的人听到一声退朝之后,都还在恐惧中未清醒过来。   大周朝始建之初,高祖皇帝曾封了一批开国功臣。最后因为皇权之争,被封侯的结局都不甚好,且东亭侯最甚。东亭侯自恃功高,拥兵在封地自立为王,最终被高祖所擒。自那以后,大周朝只封爵不封地,除非是皇子。   东亭侯是唯一一个被灭十族的,东亭侯本人也被处以凌迟极刑,且皇上在圣旨中明确指明要六千刀。行刑的刽子手换了六人,整整割了三天。   太监拿着圣旨,匆匆赶去左相府。   楚弦装病的这段时间里,也是频有动作,可他的每一步都被皇上监视。   他愁眉苦脸,这些日子守着数以万计的宝物日夜难眠。   今天听有圣旨,他颤颤巍巍地穿戴完毕,来到院中跪下接旨。传旨太监念完圣旨全文,楚弦瘫软在地,嘴里念叨:完了,彻底完了。   传旨太监道:“东亭侯,别呆着了,来接旨呗。”   “接旨。呵呵。”楚弦突兀地大笑起来,笑完突然站起,猛地往院墙上撞去。所幸太监身后的人眼明手快,上前压住了楚弦。   传旨太监劝道:“东亭侯,您这是加官进爵,怎么地想不开?可别想不开,皇上听说您病了,一会子还要来亲自看望您呐!”传旨太监示意这两个人好好看管楚大人,“可别出一丝纰漏!若是皇上一会来了见不到楚大人或是楚大人有了半分不测,你们可等着受罚吧。”   楚弦见自己求死都不能,痛哭流涕,喊道:“皇上你个狗杂种!杂家辅佐两代帝王,功高如此,岂可污蔑!若是老皇帝在世,一定不会绕过你!”   传旨太监听此,皱起眉头:“东亭侯惊喜过剩,口出秽语。你们还不堵住他的嘴巴!”   楚弦无奈地瞪着大眼,心里又开始骂起了意外驾崩的先皇郭瑞。   两个多月前,先皇郭瑞突然重病。几日上朝都不见人,而楚弦那会也领着大军在外敛财。等第六日的时候,一众官员继续来上朝,却发现皇城中的侍卫太监宫女大都换了人。   大家正在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临王郭璟出现在大殿之中,官员们吓得不轻,差点以为见了鬼。   随着杨公公和陆国公念完奏折,大家也才知道皇上已然驾崩。   而从那一刻开始,京城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他们这些官员也全都被软禁在皇城。皇上驾崩的消息依然被全面封锁。第二日,临王郭璟便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简单地举行了登基大典。在登基大典上皇上下了第一道诏令,命东方大人为护国大元帅,楚弦的干儿子不再任命任何军中职务,并立即羁押送回京中。   直到一无所知的楚弦大人浩浩荡荡地回城,众官员才被一一放回家中。   楚弦手里的二十几万大军驻扎在京城外,毫无防备之下就被皇上命人接手过来,楚大人心满意足地拖着好几车财物回家,才发现堂堂左相府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他看见临王一身龙袍从御辇上下来的时候,眼一翻,当场就给吓晕了过去。   但是,此后,皇上却对他和颜悦色,并没有表示出任何要治他罪的意愿。   楚弦本以为没事了,结果要出门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已经被软禁了。   虽然每日都有人提醒他要去上朝,但是他根本不敢看见临王,只能整日窝在家中称病。现如今,该来的报应还是来了。   皇上用完午膳,带着一众官员,浩浩荡荡地前来左相府“探病”。   皇上看着楚弦问:“听说楚大人病了?”他摇着头,叹着气,用一种哀痛的语调说,“可真是不妙。朕本还想让楚大人多活几年呐。”   压制楚弦的人松开楚弦嘴上的封布。   楚弦被放开后,声泪俱下,眼泪跟滚珠一般落下,嚎哭求饶道:“皇上,求皇上绕奴才一命!奴才知道错了,奴才千该万死!奴才求皇上饶命啊!求皇上饶命!”   白凤凰见此,不由得嗤笑一声。   不光她,跟着皇上一同前来的百官也都有些嫌弃楚弦。要知道,楚弦在这十几年里,说话就跟圣旨一样,对谁都是颐指气使。如今却是这么一副奴才嘴脸,真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哦。”皇上轻挑眼皮,在椅子上坐下,指节轻轻敲着椅子边,“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楚弦愣了一下,不知道从何说起。   “怕是那你自己也数不清了吧?”皇上冷笑,手指朝后面的杨公公勾了勾。   杨公公领命,另拿出一份折子,缓缓读了起来。   折子里列出楚弦三十大罪状,其中状状都是灭族之罪。   白凤凰安静地立在皇上身后,心里却为皇上师兄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短短两三月,就能理清楚弦的所有关系圈,罗列他所有大罪,并证据确凿。白凤凰心想,难怪当初师兄能从楚弦铺天盖地的暗杀中偷得一命。   楚弦听完折子上的内容,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一副等死的表情。   宣读完奏折,便是最后的定罪状。   而皇上一直是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椅子上。   楚弦近身服侍的所有人都被当场缉拿,拿了人之后便是抄家。   皇上钦命白凤凰为督查使,负责核对所有查抄的金银财物,并记录在案。   看着这写抄家的人忙里忙外,皇上微微松了口气:好了,看着忙忙碌碌的样子,楚弦贪污的钱应该足够他下面的一番国政实施了。   由于是皇上本人亲自坐镇,抄家的一路官员连一个铜板也不敢私扣。   每隔两柱香时间,白凤凰都会过来跟皇上报备一声查抄了几箱宝物,合计白银多少等等。抄家一直持续到酉时。   楚弦的家产真是多得骇人,足足抵得上大周朝十年的国库收入。核算完后,连皇上自己的都惊讶了。   他贪了这么多,就说明百姓被压榨了这么多,这民怨积攒起来,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随即,皇上便下令举国通报楚弦各大罪状,告慰百姓,警示百官。   楚弦所有家产,都由户部记录在案,以充入国库。   皇上心满意足地起身,带着一众官员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突然冒出两个持剑之人冲向皇上,皇上挑眉,露出鄙弃的眼神。他就知道,治了楚弦,那些原本紧随楚弦而尚未被问罪的人此时一定最想要他死了。   不过,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极不受宠的临王了。当年这帮人都没能杀了他,如今还敢这般不自量力。   皇上身边的近侍立刻将皇上围起,同这刺客周游起来。   这两人却像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两个人前后配合,进退有度,众多侍卫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拿下他。白凤凰见此,面色一冷,将手里的笔纸递给身边的记事官。   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抬手朝其中一个刺客射去,这匕首是削铁如泥的好匕首,直中刺客的左眼。刺客一乱,立刻被人压制住。   皇上这时轻悠悠地说了一句:“抓活的。”   白凤凰见一个刺客似乎想要咬舌自尽,大跨步走上前,捏住他的嘴,让他张大了嘴,随即便有人立刻塞了一块布。对方瞪着眼睛狠狠地盯着白凤凰,白凤凰唉了一声,转手将另一刺客眼中的匕首拔出,刺客疼得哇哇直叫唤。旋即有人帮他止血,同时也将他的嘴塞进了布。   白凤凰神色淡定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还不怀好意地在狠盯他的刺客勉强晃了晃。那刺客立即被吓得闭了眼。白凤凰嘲笑地哼了一声,不过她只是在嘲笑刺客的愚笨,而非他们的胆气。毕竟在这个情况下还敢跳出来行刺,不是命门被人捏在手里,就是真的愚忠到一定境界。   杨公公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到那把匕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默默地用手捂住胸口,心想,自己年岁已高,是不是可以考虑恳请皇上让自己告老归乡。   回到宫中,皇上赏赐了白凤凰好些东西,又正式命她为禁卫军侍卫长,官居四品,可御前带刀。   皇上的贴身侍卫在皇城皆有固定住所,白凤凰心道,今晚自己应该可以不用窝在皇上的正阳宫了。可结果到了点儿,皇上还是拉着她共进晚膳。   杨公公不敢在这二位进餐之时多呆,验完菜就急急忙忙退回去守着。   “皇上,下官晚点是否应去侍卫所报道?”白凤凰不打算跟皇上绕哑谜,直接问他。   皇上瞪了她一眼,说:“不行。您不隶属领侍卫内大臣管辖,你是我直接管辖,不必去给他们报道,也不必参与他们的排班。”   “这样不太好吧,弄得我也太特殊了,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那你觉得去跟他们住在一起合适?你要是不乐意,明儿我就撤了你的官。”   白凤凰低下头,认真吃饭,心里却在说:弄得好像是我很想要这个官似的。   皇上又说:“回头等老师入朝,你便可搬出宫去,跟老师一起。若不是实在想不出你能以什么名义让你留在宫中,我才不给让你当御前侍卫。”   “那微臣多谢皇上。”白凤凰说着就要放下碗筷,给他磕头谢恩。   皇上赶紧按住她的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白凤凰笑着,也怕他精神一直绷着,忙柔声哄道:“皇上快别生气了,微臣下回再也不故意这样了。”   当晚,皇上专门命人带着白凤凰去了太液池沐浴。   太液池原始皇上专用的沐浴之地。   第 19 章   当初高祖在邺城驻守之时,曾独自骑马在邺城山间巡视,无意中进入一处天然山泉之地,山泉在冬日里也泛着热气,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温泉。   高祖欲解衣入温泉中时,才发现有位女子正在之中。   此女子便是后来的仁皇后。   仁皇后辅佐高祖打下大周江山,多年的行军却也令她在四十岁时便早早离世。高祖为了几年自己的发妻,便在皇城中仿造了太液池。   太液池周围的绿树是用翡翠堆砌而成,辅以白色羊脂玉造成山地积雪之景。   匠心独具的工匠经过精心的设计,可以人为在外烧炭火,在池内冒热气的温泉之相。因温度宜人,深冬时节,太液池里养的花依然娇艳欲滴。   高祖始建太液池,曾多次遭言官弹劾,称这是奢靡之举,如千年前的酒池肉林。后来,太液池一般只作为皇上沐浴之所,而且一般皇上也都是在有重大活动,譬如祭天祭祖,需斋戒之时,方会使用。   再后来,皇上特别宠爱哪位妃子的时候,也会特别赏赐其去太液池沐浴。这算得上是一种至高的荣宠。   太液池长宽皆为一丈,深为三尺。   白凤凰将整个人埋入水里,眼前一片模糊,心却如明镜一般通透明白。   她虽然对朝政中的各方权利不甚了解,却也明白师兄既然娶了陆国公的女儿为后,自然就有他的道理。   陆国公辅佐两朝,在朝中对谁都是不偏颇,楚弦当时特别想将他挤出京城,却总是找不到他的软肋,加上有东方明那么一尊佛爷一样的人整天跟楚弦对着干,陆国公可谓是前两朝中,唯一成功在东方明和楚弦后站稳脚跟的人;如今陆国公的长子又是朝中难得的将才,多次在瞭城击退大宛国的攻击。   所以,师兄想必也是特别想对自己好,让自己安心。   可是这些对白凤凰而言,根本没有必要。   她喜欢的人,无论变成什么样,她都喜欢。   只是,自己此生不会再同他厮守一起罢了。   宫女进入,想问一问白侍卫水温是否合适,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埋在水里,吓了差点丢了魂,赶紧喊道:“白侍卫!白侍卫!”   白凤凰把头从水里伸出,笑着对宫女道:“我在闭气练功。不用你服侍,你出去吧,好了我会叫你。”   宫女低着头出去,眼角却又偷偷瞄了一眼白侍卫的肩膀,心道:白侍卫的肌肤比起起宫中的女子还要白皙细腻,难怪圣上会比较喜欢让白侍卫近身伺候。   白凤凰沐浴完毕,一身说不出是舒适感。   她跟着宫女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前方有疑似后宫妃嫔的人出现。   小宫女小声提醒她:“白侍卫,前面好像是皇后娘娘的凤辇。”   这大晚上的,太液池也不是在正宁宫附近,皇后娘娘突然出现,怕没那么巧合。   白凤凰规规矩矩地行礼。   因为侍卫不是太监,所以除了专门负责后宫安危的侍卫,别的侍卫是不会于后宫妃嫔过多接触。   皇后娘娘让太监停下。   她单手托腮,细细打量白凤凰的容貌,故意过了许久才让她平身起来。   “你就是白侍卫?”   白凤凰深谙侍卫的职位,一直紧守本分,低头不去窥伺皇后娘娘的容貌。她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正是。”   “我听说了,今日在左相府,多亏你了出手,才让侍卫能及时制服那两个身手不凡的刺客。你可是建了功。”皇后面露微笑,语调温柔,一副雍容大度的国母之态。   “皇后娘娘谬赞。微臣也只是尽了自己的本职,守护皇家安慰是微臣的使命。”   “难怪你会受皇上重视,有此心便是忠臣。”皇后目光一转,对身边的近侍道,“青峦,赏。”   皇后身边的宫女青峦听此,举手接过徐嬷嬷递给她的白玉腰坠,转而递给白凤凰。   白凤凰恭恭敬敬地接过皇后的赏赐之物,道:“微臣谢皇后娘娘赏赐。”   白凤凰微微抬头间,看见了青峦的脸,青峦也看见了她,面色明显一惊,不过随后又恢复了常态。   青峦是吴青儿。   白凤凰对她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青峦对她眨了眨眼,转身回到凤辇一侧。   直到皇后离开很久,白凤凰才站起来,拍拍膝盖的尘土,回到了皇上身边。   皇上仍然在批阅奏折。   白凤凰见此,安静地立在一侧,帮着杨公公时不时给皇上上茶。   又过了一个时辰,皇上才批阅完这批奏折,其中有好几个奏折,他只是划了一个大大的叉,没有任何批示。   皇上揉了揉眉心,想到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留下这一摊子事情,不由得叹气。   杨公公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您可要珍惜身子,切不可过于操劳。”   皇上恩了一声,把手伸向白凤凰。   白凤凰听话地上前,扶着皇上的手。   皇上毕竟是皇上呀,做什么都需要人伺候。白凤凰撇了撇嘴。   皇上见她撇嘴,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次让你帮朕做什么,你都露出要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杨公公默默地佯装自己是看不见的影子,一个气儿也不吭。   进了寝殿,皇上问:“皇后赏了你什么好东西?”   白凤凰伸出手,拿着那枚玉佩,在皇上眼前晃了晃:“是这个。”   上好的羊脂白玉,正面雕刻成一个观音的模样,背面是一串兰花。   皇上拿过她的玉佩,细细看了看,面色不悦地说:“这玉佩不好,回头你随便丢给别人,可以送给你那个不知道从哪儿认来弟弟白小七。明日我送别的给你。”   白凤凰抢过玉佩,说:“别啊,皇上。我若是皇后娘娘,定然也会想多的。既然娘娘要用这块玉佩来警示我,那我就受着好了。这可是建安时期旭王爷的东西。”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皇上有些吃惊。   “既然皇后娘娘想警示微臣,那一定也是怕微臣看不懂这意思。她差个人无意中告诉微臣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凤凰觉得这皇后也真是挺好笑的。   先是赏赐了她这个玉佩,随后又让宫女在她面前讲了玉状元的事情。玉状元是建安时的第一美男子,因容貌秀美,被旭王爷相中,旭王爷知道他爱玉,送了很多玉给他,最好的就数这块观音腰佩。玉状元后来被旭王妃以祸乱王府之名上报给皇上,后皇上觉得玉状元的行为严重有伤风化,一路之下处死,还将旭王爷的一干荣宠都给了王爷的嫡长子。   玉状元,名观音,字兰。   “皇上,微臣想,皇后也是误会了什么。不知道我师父什么时候来,实在不行我就先搬出宫去。总不至于让您和皇后大婚第二日就心生嫌隙。”   白凤凰这一句话让皇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黑着一张脸,命令道:“伺候朕更衣。”   夜间,皇上翻来覆去,又进入无法入睡的状态中。   其实就算没有小白今晚说的这番话,她第二日也要离开皇宫,因为徐秉谦明日一早就可抵京。   他不开心地将小白揽入自己怀中,道:“小白,你一定是气我娶了别人为妻。”   白凤凰迷迷糊糊地否定:“师兄,你想多了。”   “还说不是。那你明知我的心意,方才为什么还要那么说?”   “恩?什么?我……没啊。”白凤凰困意沉沉地打着哈欠。   “那你呆着宫里陪着我好不?”   偌大的皇宫里,朕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信任的人,你留下,朕就有了。   “唔……我……”白凤凰还没说话,皇上就吻上她的嘴巴。   他现在是皇上,用近乎极端的手腕处置了不服他的人后,现在已经没几人敢当着面忤逆他,可是他还是害怕小白说出来的是不字。   “嗯,师兄……你干嘛啊?”小白感觉自己被皇上弄醒了,有些惊慌地说,“师兄,不……”   “你不愿意陪我一起?”   “自然是愿意的啊,我和师父都渴望天下有师兄这样的明君。”   “那就不要……拒绝。”   白凤凰:“……这算圣旨吗?”   皇上十分沮丧地说:“不算。”   白凤凰听出他的无奈和不开心,默默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皇上深呼吸,将她拥入怀中,道:“就这样抱着可不可以。”   白凤凰不再说话,靠着他的胸,慢慢入睡。   不过她后面都没怎么睡着。   次日清晨,杨公公就发现皇上和白侍卫的眼圈都很黑。可是昨晚他确实没听到任何动静,不禁觉得有些想不通。   白凤凰给皇上更换朝服的时候,说道:“对了,昨晚巧遇皇后凤辇之时,我还看见了青儿,她也看见我了。她现在叫青峦。”   “我知道。”皇上淡淡地说了句。   用完早膳,白凤凰一路跟着皇上去上朝,退了朝,皇上刚回到正阳宫的勤政殿,就听杨公公过来报:“皇上,徐大人归朝了,这会子正在殿外候着。”   白凤凰连忙抬头,看着门口。   在她看见师父抬脚进来的那一刻,差一点冲上去扑进他怀里。   “微臣徐秉谦参见皇上。”   皇上赶紧上前搀起他,道:“老师快请起。”   “小白她……”   白凤凰站在后面,娇俏地喊了一声:“师父。”   徐秉谦看到她一身侍卫装扮立在一旁,立马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对东方明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东方明唯恐他继续窝在东陵,在他和当今圣上快马加鞭赶往京城的时候,不仅没把他的嘱托的话转告给小白,还故意什么都不讲,让小白一个人跑来了京城。   看皇上的那样儿,也是不会再让小白离开的。   这真是命啊。   第 20 章   白凤凰发现,自从师父搬到皇上御赐的徐府之后,鲜少展露笑颜,总觉得他心事满满。   徐府是个大宅院,据说先前也是一位名将的府邸。整个徐府分为正院、侧院、后花园和骑射场四个部分。正院又分为将正厅,顺园和福寿园。将正厅亦是接待贵客会客场所。顺园应是这间府邸先前主人居住之地;福寿园听这名字想必是老人家住的地方。   白凤凰和师父只有两个人,委实住不了如此大的宅院,总觉得冷冷清清的。尤其是晚上,熄了灯之后,安静得吓人。   她和师父同住在顺园。   顺园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   师父住前院,小白住后院。   至于白小七,则是跟着师父一起住在前院,据说师父正在请人教他学字。   白凤凰想,以后将来等白小七长大了,娶了媳妇,生了一堆孩子,或是把远在东陵的张大娘一家都叫过来一起住,大约才能衬得这徐府稍有生气。因她和师父都是习惯自己动手的人,都在这院子住下一个多月了,也未曾想过要去买丫鬟。   白小七倒是特别勤快地前院后院来回打扫。   他自己对白凤凰说这是在宫中学来的。白小七这辈子就没来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儿,他十分谨慎地守护自己现在的日子。因徐大人总是面色冷冷的,他在徐秉谦面前一度是不怎么开口讲话的。   只有当他和白凤凰独自呆着的时候,才话多起来。   白凤凰安慰他说:“小七,你别总是这么拘束。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第一次住这样的房子。”   “白大哥,你命太好了。”白小七谄媚地拍着马屁,“你也不过才进宫几天,那宫里的哥哥姐姐们就跟我说,你是最得盛宠的,连皇后都不敢拿你怎么样。”   白凤凰吓了一跳:“我总共才服侍了皇上两日而已。我现在每日都是准点去侍卫所,然后守着皇上上朝而已。”   皇上下了朝,她基本上也就没什么事,就在正阳宫附近跟着被的守卫四处巡视而已。   自从师父正式入朝之后,皇上其实并不怎么经常宣她御前伺候。不过她和师父不太一样,师父下了朝,一般情况下皇上不特意留下他,他就需离宫处理事情。她则是要等着换班,下一班侍卫接替后,方可离宫回家。   师父现在好像还只是顶着徐大学士的头衔,没有具体更细的职位。   白凤凰初到新家,也喜欢到处看看。   正院和骑射场她去的稍多些。后花园和侧园她不太常去。今日她趁着休沐,跑去侧院看了看。   走过正院的骑射场,穿过一道长长的青石板路,越过一闪圆拱形的石门,便到了侧院。   侧院分为落雨轩、落雪轩,名字极为雅致。不过看起来颇为荒废,似乎已经很久未打理过。不管是落雨轩和落雪轩,都是杂草丛生,屋子看起来也都是经久未修。窗棂上的扇形雕木断了几处,门上的锁链尽毁;屋外的石台上墨绿层层,像是被多年的青苔浸染。   不过饶是如此,也能看出这两处院子透着一股浓浓的女儿家气息。   她看见落雪轩中还有一处很大的荷花池。只是现在这个时间荷花早就败了,池子里依稀能看得见日渐枯萎的荷梗。池子里居然还有活生生的鱼。   白凤凰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池子里的鱼,她猜测这些鱼应该不是刚放入的,瞧着也是长了好些年的样子。   难不成这池子竟是活水?   白凤凰正想好好研究研究池子里的水通往何处水渠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向她走过来的声音。   这脚步声既不是师父的,也不是白小七的。而徐府,目前尚无丫鬟婆子。   白凤凰警惕地转过身,喝道:“谁?”   一个瞎眼的老婆子拄着拐杖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老婆子声音有些沙哑,问道:“姑娘问老身是谁,老身还想问姑娘你是谁?”   “我是谁?”白凤凰微微一笑,走上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这老婆婆满头银发,脸上皱纹叠着皱纹,紧闭的双眼深深凹进眼眶。看久了,白凤凰似乎觉得不像第一眼那样骇人了。她想,这别院应该是常年封闭的,瞎眼老婆婆一个人,怎么活下来的?   再怎么说她也不像是来串门子的。   “老婆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徐府的别院?”   “徐府?”老婆婆哼了一声,手握拐杖用力敲着石板地面,似乎很是不满白凤凰这么问,语气里也透着极大的不悦,“胡说八道!这里什么时候成了徐府了?”   “这里当然是徐府了。”白凤凰微微皱起眉头,还没说话,便有听到一阵翻墙的声音。   仔细一看,原来别院由于常年失修,一处墙壁被人凿了个豁口,有人就沿着豁口爬了进来。   那个人一身宫中太监服侍,头发也泛着白,佝偻着腰,提着一个紫黑色的食盒。他走得很慢,十分小心地呵护着手里的食盒。   这老婆婆顺着声音走过去,老太监急忙搀扶着她,道:“妹妹,你一个人,不要到处走动。让你搬走跟我一起住你又老大不愿意。”   老婆婆没接他这话茬,倒是指着白凤凰的方向,问老太监:“你倒是告诉我一声,这将军府什么时候成了徐府了?”   老太监这才发现,不远处的荷花池边上,立着一位身量颀长的人。   他眯起眼,走近了几步,细细看了两眼,突然整个人抖了起来,一不小心还打翻他带来的食盒,连着说话的声音也颤抖着。盒子里放着的是两碟小菜,几个馒头,还有一碗粥。   “你到底是男……还是女?还是鬼?”   老太监握着老婆婆的手,神色十分惊慌。   老婆婆因为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老太监的手在抖动,忙问:“怎么了?何以如此慌张?”   白凤凰也看得一头雾水。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理解。   “你是看我像你以前认识的人吗?”她觉得这个可能最大。   但是那老太监却是什么话也不讲,转身就要走,十分急促,并且一定要拉着老婆婆一起离开,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地儿久不住人,怕是见了鬼了。   偏偏这一会,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很快,杨公公就领着人气喘吁吁地找到了这儿。   “哎哟,我说白侍卫,你怎么在这儿啊,你可让老奴一阵好找。”杨公公这是第一次来徐府,竟然发现徐府没有一个下人,于是他就只能一面喊一面挨个屋子地找他。真是把他急得跑出一身热汗,他一面擦汗一面继续说,“皇上宣您今日进宫,有要事相商。”   “真是劳烦杨公公了,我这就跟您入宫去。”   白凤凰临走前,又对那老婆婆说:“老婆婆,我晚一点再过来问你们事情。你们……可别急着走。”   说完她便跟着杨公公往前走。   杨公公知道白凤凰表面只是个侍卫,实际在皇上心中位置极重。于是将道让出来,让她走在前头,行事极为尊敬。杨公公跟在白凤凰后面,借机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老太监和老婆婆,给了身边的人一个示意。   在白凤凰进宫之后,那位老太监和老婆婆就从徐府被人带走,白凤凰还浑然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皇上这么急地将白凤凰召入宫,还是为这瞭城的战事。   本来许多人以为瞭城顶多撑个十来天,结果东方明就靠着从楚弦那儿领来的四万残兵,硬是打了三个多月。   皇上道:“楚弦那二十几万兵,经过这些日子陆统领的训练筛选,可以随时出征迎战的有十五万。如今瞭城再次告急,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让老师您去。东方明强在治理各方,是宰相之才,至于领兵,终究是比老师弱了些。”   从皇上说第一个字开始,白凤凰就发现自己的眼睛里在闪着光。   她实在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很期待去前线。   今天的早朝,白凤凰因休沐在家,未见得当时的精彩。皇上已经定下了明年春闱的日期,并明令禁止各种舞弊,也定下了几位监督之人,但凡有借机敛财者,一律当斩。   十五年的朝政荒废,如今大周朝各地人才缺乏。   皇上手上那些贪官的名字,几乎囊括了各地州县主事官的百分之八十。他现在需要一个个处理这帮人,同事也需要找到能接手这些地方的合适人才。   在这青黄不接的时间里,姑且让这帮人苟活几日。   随后的早朝时间,大家便都在讨论如何应对瞭城之危。   当朝大臣分成了三派。一派主战,称各地补给的士兵都将在三个月内陆续就位,而东方大人的四万兵马便压制了大宛国三个多月,如今虽说大宛国增派兵力,但不应该轻易放弃;主和的人则认为,如今皇上根基刚稳,不宜兴兵,应派使节前去讲和,留的喘息的时间。   主站派问,讲和了之后,若是大宛国狮子大开口该如何?谁能保证大宛国是个不贪心的主?难道我堂堂大周朝,需要向这样一个蛮夷小国称臣?那国威何在?大周朝子民会怎么样看当今圣上?   主和派反问,如今何来的信心认为可以度过危机?万一大宛国攻入皇城应如何?还应步步为营,君子报仇,都有十年不晚这一说法。   至于第三派,就是屁也不放,站在一边看着的人。   皇上一直阴着脸,冷静地看主战派主和派这双方龇牙对吵。   大臣们逞口舌的时候,战斗力还是让皇上颇为欣赏的。大殿上到处是争吵,你说我我说你,好在一个个都是文官,若是武官这么吵起来,怕是直接就撸起袖子,扭打起来。   他们整整吵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停下的样子。   最后皇上冷冷地说了一声:“都别吵了。”   等到双方都安静下来,皇上才又问:“徐大学士,依你所见,当如何?”   徐秉谦皱着眉头,道:“臣以为,当战!”   说完这句话,很快又有人攻击徐秉谦,讽刺他纸上谈兵,不懂瞎讲。还有人翻起了旧账,说他曾经的战功都是因为女人。   皇上冷笑着。   大臣可是怕极了皇上这样的笑容,生怕他再封一个东亭侯。   皇上只是说:“要战要和,朕自会决定。”   说罢就退了朝。   要是白凤凰今日也在,她必然要为那些主和的哀叹一声了。   皇上定了国号为武宁。   所以,在当今圣上的心中,就没有无胜败即求和的念头。皇上要的,是大周朝的百年不衰;是要大周朝的子民都无惧侵略;是不管大宛国还是辽国还是西犺族都畏惧我大周朝,而不是谁想要东西就来大周朝边境抢掠一番;是大周朝的百姓安居乐业。   这不,皇上一回来,就跟徐秉谦商议如何保卫瞭城。   瞭城实在是太重要了。   若是丢了,怕是大周万民又要陷入恐慌之中;到时候,想必那帮主和的大臣会第一时间提出牵都。   徐秉谦蹙着眉头说:“皇上,瞭城恐难保住。”   第 21 章   皇上深锁眉头,看着徐秉谦,问道:“那你说,能守多久?”   徐秉谦道:“不会超过四十二天。”   皇上愣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凤凰也竖起耳朵,认真地听师父说出缘由。   徐秉谦从袖口掏出一张手画的瞭城布防图。   他指着瞭城整个的位置,说:“大宛国此番举兵二十万,兵力强壮,以骑兵为主。最令人忧虑的是,他们这一次来得恰是好时机。再过几日便是霜降时节,瞭城的天气不同于京城,每年过了霜降,天气就愈发寒冷起来,等到了数九寒天,那瞭城就是一片白茫茫。”   他的手指沿着瞭城的城门往前方移动,停在穆冉河处,继续说:“穆冉河每年结冰期是三个月,若我没记错,今年穆冉河大概会从四十二天后开始进入冰冻期。”   徐秉谦这么一解释,皇上和白凤凰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瞭城依山傍水。它的左侧是高不可攀的天然屏障喀兹山,前方和右侧都是穆冉河。夏季至秋季,喀玆山上雪水融化,从瞭城的前方穆冉河留下,绕过瞭城的右侧,加上夏日多雨,汛期的穆冉河便是一片汪洋。   大宛国在汛期时想要攻下瞭城,就只能通过瞭城前方那条小小的山隘口。因此瞭城的大部分布放重点,都在山隘口处。加上山隘口地势的特殊性,那时候的瞭城是易守难攻的。   但是一旦穆冉河结冰,瞭城整个前方和右侧,都会是防守的薄弱之处。   如果双方实习相当,纵然是在冬天,大宛国想要打下瞭城也不容易,问题就是现在双方实力无法直接对抗。   大宛国的骑兵骁勇善战,那些骑士又异常凶悍。而周朝的目前补给的士兵,虽说已经是精心挑选过的,可目前情况下,他们三对一都不一定能拿下大宛国的一个士兵。   十五万对抗四十万,徐秉谦纵然是把老命豁出去,也不敢对皇上说能赢。   “有什么办法,可否再拖得久一些?”皇上又问。   “很难。”徐秉谦叹道,“不过微臣会尽力为之。”   “朕给你看样东西。”皇上命杨公公将陆护军前两日加急送来的图稿呈上。   徐秉谦走到案前,一看,惊道:“这是……关城的设计图?居然……保存了下来?”   提到关城这四个字的时候,皇上和徐秉谦几乎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凤凰。   白凤凰立刻将他们的这个眼神理解为自己也可以过来看上一眼。她生怕其实皇上想要表达的是另一个意思,立刻凑上脑袋,看着那复杂的图纸。她努力从自己见过的所有图画中搜索一遍,好像自己真的没有见过类似这样的东西。   师父从没跟她讲如何看这图纸上井然有序的标示,于是那些个圈圈点点,白凤凰完全不知道表示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陆文忠还是挺有天赋的,他将图纸研究得很透,还把未完的部分填上。朕研究下来,认为或许可行。只是时间十分仓促,四十二天太少,算起工期,得至少四年。现在国库充裕,朕倒是可以让工期压缩,可到底还是无法再四十二天完成。”   “皇上,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守住瞭城。”   “你说,要是这穆冉河不结冰……”说了一半,皇上自己也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   白凤凰小声地说:“皇上,师父是不是即刻启程前往瞭城?我也去。”   “你不行!”   徐秉谦和皇上几乎是同时出声。   他们俩都不愿意小白掺和进来,就是因为知道这一战凶险得很。再说了,别人不知道,他们难道也不知道你白凤凰是女儿身?   当然白凤凰没那么容易死心。她跟着师父回了家后直奔书房的藏书阁,翻箱倒柜地寻找一本名书。   她前几天在书房的藏书阁里似乎翻过一本书,当时没用心记,但是直接好像上面有讲过跟结冰有关的内容。   她一本一本地翻看。   一面看一面想,以后有了时间,一定要将这藏书阁好好整理一番。这里面的书全都是混杂着摆在一起,有讲鬼怪的坊间小故事,也有当朝的名人诗集。   无意中,她还在一本小册子里翻到不知道谁写的情诗。   “花再香浓不似休,马入荒原无路走;试问君心知不知,归途末路携手求。”   白凤凰瞄了几眼,心里鄙弃地哼了一声:写得真烂!   随手又放进书中,继续寻找自己想看的那一本。   一直翻到二更天,她才终于在上千册的书籍中找到那一本——《盐滩工记》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人在束州以南一带观察盐工晒盐的所见所闻。   她从头到位翻阅了一遍,然后兴奋地拿着这本书找师父。一时兴奋的她早忘了时间,进了师父的前院才发现,师父的门是紧闭的。   白凤凰敲着门问:“师父?师父您睡下了吗?”   敲了好几声,也不见她师父回应。   白凤凰推门而入,发现师父根本就不在屋内。她本能地认为师父这次又是要抛下她独自走了。但是静下心一想,又觉得这深更半夜的,城门早就关闭,师父也不应该会是就此出发。   她提着灯笼,转身去回将正厅的藏书阁,她想师父,难不成这会子还在将正厅的大书房?   自从她和师父住进这儿后,她发现师父就非常喜欢一个人呆在将正厅的大书房里。去了发现,师父果然在里面。   徐秉谦没有意识到白凤凰突然闯进来。   他此时正在画画,神情专注,落下的每一笔都十分慎重。   他画的是一个女子的骑马图。女子骑着马,腰间别着一把匕首,背上背着弓。大体的轮廓都已完成,但是面部以及细节还未开始落笔。   白凤凰问道:“师父,你画的这是谁啊?我看着,怎么像是我在骑马?”她抬起头,对师父笑得十分开心。   徐秉谦看见她,目光里闪过一丝难过。随即收起笔,说:“师父只是心乱,一时找些事情做做。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师父,你快看,这书里写了,盐可以暂缓结冰。”   徐秉谦接过她手里的那本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句,“逢结冰日,盐滩可不必理会,因其成冰不易;待春暖夏热时,自散去水汽……”。   “师父,你同皇上说一说,带我一起去吧。若是留下我一人,到时候我自个儿又去了,你岂不是更要担心?”   白凤凰软磨硬泡,又努力夸大自己对那场战役的美好幻想,甚至连在冰面上泼油然后点火少的损招都说了出来。   徐秉谦想,你这小败家子儿,找你这么个奢侈的打法,皇上那点儿银子不够你一场仗打完。   第二天一大早,白凤凰又入宫求皇上恩准自己同去瞭城。她求皇上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就是朝皇上面前一跪,然后等着他做决定。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皇上越想越觉得气愤。他是多想小白天天陪着自己,怎么小白一天到晚想着要离开。   白凤凰抬头看着皇上,直视他的眼睛,说:“皇上,微臣只想着为大周尽绵薄之力。”   皇上当然不肯同意,但是又真怕她自己一个人跑去。这段时间,不管什么事情皇上总是自己拿主语,对小白他却不得不跟徐秉谦商量。   徐秉谦叹气道:“皇上,就让她跟着去吧。这京城她呆久了,说不准哪天就被人认出。况且,她骨子里流着那样的血呐。”   终于,皇上下了旨意:封了白凤凰一个七品都事的职位,直接听命于徐都指挥使。   这是他当皇上迄今,下的第二道最让他为难的圣旨,第一道便是封陆国公嫡长女陆明慧为皇后。   为了让自己再多看她几眼,皇上还故意将她留到很晚,才给了她这道旨意。   白凤凰第一次行军,徐秉谦忧心忡忡,跟她讲了许多行军需要注意的事情,以及行军途中她不能让大家发现她是女子的身份。   虽说大周朝从未命令禁止女人入朝,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女子除了封一些徒有虚名的女官外,真正像白凤凰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这当兵的一个个都是饿狼,一打起仗来,成年累月见不到异性,如果她还没站稳根基就暴露了身份,那就算皇上护着她,这山高皇帝远的……徐秉谦觉得这个小白迟早有一天会让他愁白了头。   白凤凰和徐秉谦的配马是精挑细选的上品马,据说都是千里良驹。   她和师父走在队伍的前面,他师父忧心忡忡,而她则是满面春风。   白凤凰对未知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两个人才出了城门没多久,就听到后面有个人一直跟着队伍跑。   这时,行军队伍里的另一个都事职位的小将嘟囔道:“这哪个小兔崽子不要命了,行军的队伍也敢尾追!”   说着他拉了马绳,调转方向,准备过去看看。   白凤凰对师父说:“师父,我也过去看看。”说完她急忙跟了过去。   快走进了,她才听到那是白小七的声音。   之间白小七跑得飞快,像只灵活的山猴子,在被他搅乱的队伍中上蹿下跳,一直吵着白凤凰的放心嘶喊:“白大哥,白大哥,你们不要丢下我不管!白大哥,我要跟着你一起!白大哥!白大哥,你停一停,你带上我啊!”   他追了一路,脚上的鞋子都被蹭坏,好像也摔过跤的样子,或是被人拦过,脸上也蹭破了皮。他喊着喊着,声音就成了哭腔。   白凤凰先前跟他说了,自己与师父有皇命在身,要去瞭城抗敌,这是生死一线的事,所以要他一个人在家守着。   可白小七一个人在徐府坐了一会,就觉得很难过。   他的姓都跟白大哥一样,所以不管白大哥做什么,哪怕是去前线打仗,哪怕是九死一生,他也要跟着。反正没有白大哥,他说不定现在已经饿死了。   那些士兵也不知道这人是哪儿来的,还以为是扰乱军程的贼人,几个身手好的,跑的也算快的,一路追着他,总算是将这个个头小小的小屁孩擒住,并将他的头狠狠地按在地上。   白凤凰走过去,喝止了这些人。   她说:“放了他,他只是也想跟着你们一起抗敌罢了。我带他去见徐指挥使。”   白小七听此,连忙从地上爬起,抬手用袖子抹去泪水鼻涕和脏兮兮的泥巴,一路小跑跟着小白去了前面。   白凤凰回头看了看他,心道:“居然不知道小七这么能跑。”   第 22 章   十人为一小旗,设小旗长;五十人为一旗,设旗长;百人为一户,设百户长;千人为一所,设千所长;五千人为一统,设正副统长;万人则为一军,设正副军指挥使;至于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则统一由总军指挥使管辖。   总军指挥使可以有数个总军副指挥使,这些副指挥使分管军师、后勤等职责。   军队的上下级制度十分严格,一般情况下,旗长是不可以越级向军指挥使汇报;但是军指挥使可以任意调配任何一人。   白凤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她如今想要见到徐总军指挥使,需要再往上升个至少五级。   是的,她现在是旗长,具体职位叫——后军粮备所旗长。   大小也算个小士官了。   当时她的师父——瞭城之战最大的指挥官徐总军指挥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小白,古人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一场仗能不能打赢,拼的可不仅仅是军心,而是粮草。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再厉害的军队,没有吃的,那也打不成仗。”说到这儿,她的师父还停顿了一下。   白凤凰撇了撇嘴。   她就知道,自己这一时半会看来是无法去前线了。   “所以,小白,为师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位,你别看这官儿小,可作用大。我们能不能打赢这场仗,就看你能不能干好你的事情了。”她的师父又顿了顿,那双雪亮的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老练狡猾,“后军粮备所缺个旗长,你就去吧。好好干,别让师父挨饿。”   瞭城因为周围是大山和湖泊,附近的耕田有限。   可涿州就不一样,涿州是喀玆山下的一块平原之地,有山泉水的滋养,有肥沃的黑土,还有充足的阳光。   所以涿州是瞭城周围庄稼长得最好的一片地儿。   涿州距离瞭城仅仅十六里路。   白凤凰的后军粮备所就驻扎在涿州,其主要职责就是负责调配粮草,以及时供给前方瞭城的大批军队。粮备所的一千多人又分管不同事物,有的是负责专门押运辎重车,有的是负责储备收购足够的粮草,有的是负责粮备所的安全,还有的,就是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例如年纪较大的士兵,或者负过伤的士兵,则会被派去负责喂马养马。   白凤凰带着白小七来到粮备所的第一天就是帮忙给军马喂食。   新人到哪儿都会被排挤,她这崭新崭新的旗长,自然是要去干大家觉得最没意思的活了。   白小七见了这个场面,郁闷地说:“哥,我就觉得徐大人不厚道,你看看,害得你尽是被人差遣干这个干那个。”   白凤凰哎了一声,笑着安慰白小七,说道:“小七,你不懂,师父这是疼我才将我送到这儿。”   白小七撅嘴道:“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哥,你好歹是旗长,这些活儿你就别干了,让我来做。”说完,他还狠狠地瞪了瞪在那边聚成团的士兵,一个个看起来根本没将白凤凰看在眼里。   白凤凰笑着推开他,认真地给这些战马喂草。   有了战马,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扭转局势。   她既然跟着师父来了,那自然就得听从命令。   一眨眼,就到了用膳时间。   粮备所不似前线那样紧张,每日还都有热菜热饭。   但是作为第一次跟好几百个人一起吃饭的人,白凤凰还是着实被他们的劲头给打败了。虽然打饭的人骂骂咧咧地嚷着叫大家排队不许互相挤兑,那帮人还是暗搓搓地将前面的人挤到自己身后。   白凤凰愣是被挤到了最后。   大锅里就只剩下几片菜叶子,连粥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那个打饭的士兵习以为常地看着白凤凰,说:“就剩这几片菜叶子和一个馒头了,拿去吃吧。”   白凤凰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她无奈地接过馒头,转身到一个角落坐下,看着三三俩俩或蹲或坐的人聚在一起,低头狂吃的画面,不由得想起白小七曾经当乞丐的那段日子了。   这帮人,真跟乞丐似的。   其实这粮备所的人一般不会饿着,毕竟粮草都是从他们这儿出去的。不过饶是如此,粮备所的千所长也是严格按照制度每日供应大家的伙食。   白凤凰只是一个旗长,其实和没官儿是差不多的,唯一在作用就是,当他们这一旗的士兵一起忙什么的时候,她是大家的管事的。   一个馒头,白凤凰很快就吃完了。   这时,一个看起来负过伤的人走到她面前,问道:“你,新来的?”   白凤凰点点头。   “一看你吃东西的样子就知道是新来的。”这士兵挨着她坐下,像长者一样跟她分享自己的当兵经验,“下回吃饭你得往前面挤。你甭管后面那帮龟孙子怎么推,你就保持自己不要被挤出去。”   “这大家都这么个挤法也不好嘛。”   “哎!”士兵斜着头瞪她一眼,“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是咱们千户长故意的。他每次饭菜的分量啊都却那么一两个人的,如果你不往前挤,这到最后就都没剩什么吃的了。”   士兵朝白凤凰的空碗努嘴道:“你看看你,今天不就没吃到啥。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是不懂,饿了好几天,还被这帮龟儿子指挥着干这干那儿,现在这帮龟孙子可不敢这么对我了。”   白凤凰轻轻敲着空碗,说道:“好像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总不能每天都挨饿吧,回头喂马都没力气了。”   士兵道:“我再跟你说,你在这帮龟孙子面前千万不能服软。老子当初要不是因为腿上负了伤,现在这帮龟孙子见了我都得绕着道儿走。”   白凤凰笑而不语,目光轻轻落在士兵脸色。   “你原来是在哪儿的?”   士兵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说:“我原来是陆将军的骑兵营的。”   白凤凰哦了一声,将视线转向别处。   他嘴里的陆将军,应该就是那位同样深的皇上器重的陆文忠。   此人是陆国公的儿子,皇后的亲哥哥,皇上的大舅子。   白凤凰看着有的人吃完了整整一大碗饭菜外加两个馒头,突然也觉得肚子好饿。正想着怎么才能弄点东西吃,就看见白小七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兜里拿出的两个馒头。   白小七将馒头递给她,得意地说:“刚才挤到了前面,顺手多拿了两个。我知道哥你只是不屑于跟他们挤,不过总不能挨饿。”   白凤凰感激地谢了他。   下午白凤凰这一旗五十人负责准备五十匹军马十日的粮草。   战马的粮草一般都不仅仅是新鲜的草料,也夹杂一些黑豆子和麦麸皮高粱皮等等。   装点完毕,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看见有十多个人骑着马飞快向这儿而来。待这十个人停下了好一会后,地面扬起的尘沙才慢慢落下。   白凤凰被这尘沙呛得猛咳嗽。   这领头的人语气冷漠地问:“陆将军要的马草都备好了吗?”   白凤凰作为旗长,向前一步回答:“都已经准备了,请大人过目。”   领头之人下了马,走上前,仔细查看之后,说:“这次还算是爽快。来人,将这些都驮回去,咱们的战马还都等着吃点好的。”   待这帮人走了,白凤凰抬手摸摸鼻子,念叨一句:官儿不大,傲气不小。   士兵的驻扎的营地都是以临时的帐篷为主。一般同一旗的晚上都睡在相邻的两个帐篷里。   虽说这是后军粮备所,平时没有战事的时候,这儿房屋是够用的,可一旦开战,需要的人手多,所以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搭的临时帐篷居住。   白凤凰直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才勉强感受到了身为旗长的一点点小优势。   她在帐篷里睡觉的地方,比别人大了那么一两尺。   第 23 章   白凤凰在粮备所呆了三天,就记住了这儿的所有人。不过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莫过于那个尚未见面的陆将军了。   这陆将军几乎每天都会差人来要军需品。   开始是马草,第二日是军粮,第三日是军服。   这千户长对陆将军的人也是万分客气的,不管他要什么,都是一应提供。若是别的将军前来要东西,他总会想着法子少给一些,嘴上都说着,如今大战在即,粮草吃紧,皇上拨下来的新用品都还未到之类。   这不,今天,陆将军的人又气势凌人地来找白凤凰要马草了。   白凤凰忙指挥自己手底下的人将捆成包的马草搬到陆将军的车上。   因为这一次他要得更多,白凤凰他们忙了半天还没有完全弄好,那个人便黑着一张脸,对白凤凰颐指气使道:“你这是哪儿来的管事的?!看你这一脸细皮嫩肉像,是刚入伍的吗?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居然还得让爷等着,知不知道你们千户长都不敢!若是惹了将军不高兴,回头看我不治你!”   白凤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刚想回他一句马上就好,她手底下的小旗长突然跑过来,小声跟她说:“白旗长,马草好像不够了。刚才前线也来人要马草。”   “要多少?”白凤凰问他。   “那人说要一百匹军马十日的好料。”   马草分三类,一类是干草,夏时令几乎用不着,都是吃新鲜的草,但是如今秋收已过,新鲜的绿草日渐稀少,因此就需要夏时令储备的干草;另一类是麦麸杂稞的混合细料,也就是所谓的好料。   战马对马匹的体能要求很高,也就导致对饲料又一定要求。一般喂草除了绿草干草,每日还需喂食好料。   白凤凰听完,急忙转身跟着他去见了前线的军官。   她对自己手下的小旗长道:“先供应前线的。装点好之后你就去找千户长,问他这几天是不是要出去筹备。”   “那陆将军那边……”小旗长对大名鼎鼎的陆将军十分畏惧,有些不敢听从白凤凰的话。   白凤凰瞪他一眼道:“照我说的做,陆将军的人和千户长那边我会去应付。”   小旗长见白凤凰语气坚决,也不敢多说,毕竟这几日下来,他也是怕了这位新来的白旗长了。临走前他小声地提醒白凤凰:“白旗长,那陆将军的兵可都是很凶的哦。”   说起来,也是这些人见白凤凰是新来的,打算合伙架空她。   第一天晚上白凤凰入睡之后,他们想要去把白凤凰从床榻上踢下来。那个为首的人手刚摸到白凤凰的被角,就被突然坐起身的白凤凰一脚踹到了另一边的床榻上,低矮的简单木质床榻立刻碎开。   这还没完,白凤凰上前,一气呵成就把围在她床边的几个人揍了一顿。这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疼得跪在地上,完全是懵了。   这动静一出,整个帐篷里的人都醒了,白小七睡眼惺忪地问:“哥,咋了,咋回事,打仗了吗!”   白凤凰之后神色怡然地盘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淡淡地瞅着这帮捂着胸口,揉着胳膊,连连叫疼的士兵。   “想死还是想活?”白凤凰冷冷地问。   军中是有纪律的,虽说旗长手底下只有五十个人,但是若有人敢对旗长不敬,那也等同于蛊惑军心,以下犯上,论罪当斩。   这会子,这帮人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只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并且想方设法地狡辩,说只是想来看看白旗长第一晚会不会睡得不习惯,是不是觉得冷之类推脱的话。   白凤凰冷笑一声,道:“真当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心思?甭管我是不是新来的,我是你们的旗长,你们就得老老实实听我的,不然我当着千户长的面打死你们,看谁有话说。治你们这帮小东西,我随便动动手指头就成了。你们要是不服,去找千户长说去,让他下道军令,把我撤了。”   这帮人哪里敢,生怕千户长还没下令,就先被白凤凰打死了。   第二天,白凤凰吃早膳时候得出了一个结论,在这军队里,瞬间立威还得靠武力。   她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地把她送到了前头。因而,白凤凰第二天就吃到了足量的饭菜。之前教她如何排队领饭的人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把白凤凰当成新来的了。   有的人甚至猜测她可能原本就是在前线,兴许是得罪了什么将军,才被罚来粮备所,也有人表示不同意,说这白凤凰瞧着细皮嫩肉的,咋都不像是在前线出生入死的大兵。   白小七听了这帮人的闲话,十分生气地说:“你们别在后面说我哥的闲话。跟你们讲,我哥后台很硬,若不是他不叫我讲,我现在说出来能吓死你们。”   白小七的一席话逗得那帮人笑了大半天,有人还摸摸他的头,说:“小屁孩,你们家要真是后台硬,怎么都不会让你跟你哥一起来入伍的。而且,你几岁啊,少在咱们爷跟前装大人?瞧瞧你这小胳膊小腿,这下面的毛还没齐了吧。”   其实这些人也没几个真心把白凤凰放在哪个位置上的,这不,今天白凤凰将原本预计给陆将军的马草给了前线,他们就贼笑着围过来,等着看白凤凰出笑话。   白凤凰对那人说:“大人,马草不够,可否容到明日。”   这人刚才就很是生气,白凤凰这句话无疑等同于火上浇油,他从马上跳下,指着白凤凰的鼻子道:“你再说一遍!”   白凤凰从容地抬手摸摸鼻子,真的就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这人脾气本就急躁,见白凤凰那不温不火的态度,更是生气,于是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抽向白凤凰。   白凤凰轻挑眉毛,身体向后移了移,手很快地拽住了落下的马鞭。   手心立刻冒出一道血红印子。   “大人,纵然是属下犯了错,也得有粮备所的千户长定罪,而不是您的马鞭。更何况我没有错。”   此人在陆将军手下干了多年,因陆将军很会带兵,他的队伍里都是能干之人,久而久之,那种自豪感便膨胀成了自大,连带着到哪儿都是趾高气扬的。这次,他怎么能容许自己在一个小小的粮备所旗长勉强碰钉子。   于是,他这脑子一热,便将那些军规忘在脑后,什么也不去思量,便用蛮力拽回自己的马鞭,想要继续抽打白凤凰。   那些随行的士兵一看,这怎么能行,陆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军纪如山。连忙上前抱住冲动的军官,劝道:“廖千户,冷静冷静,莫要跟这小小的旗长动气。”   这廖千户力大无比,挣开周围的人,怒吼道:“都给老子滚!就不行管不了这小小的旗长!”   另有一人见此情形像是要控制不住,拔腿就去找粮备所的千户长。   白凤凰动作伶俐地避开他好几次发难,想着这人也真是好笑,打人都是一个动作,就会甩着鞭子往前,没打着便重复同样的动作。实在忍不住了,她跑远了笑着说:“倒真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打得着我。”   廖千户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这白白净净的新来的动作这么快,总能避开。他见白凤凰这会子已经跑远,冷着脸转身拿起箭,扬手就对着白凤凰射出一箭。   白凤凰只觉得耳边呼的一声,箭贴着耳边飞过。   千户长这时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正好看到这惊险的一幕,他捂着胸口大喊:“莫要胡来!”   廖千户的手下见此,纷纷再次上前抱住他,夺下他手里的箭。廖千户见千户长过来了,心里也稍稍平静一下。   “这怎么回事啊!”千户长上前伸手给廖千户顺气,“哎呀,廖千户啊,你要是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不就行了。这白旗长若是有不对的地方,我一定处罚她。”   廖千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旗长好大的胆子,我们将军要的马草她都敢不备齐。”   千户长没好气地瞪着白凤凰,问:“咋回事!怎么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说话间仍然不忘继续安抚廖千户。   白凤凰简略地讲了一遍缘由,并说:“陆将军的军队此时并不在前线,就算急用马草,也可缓个一两日,倒是前线是一刻也不能怠慢。”   廖千户骂道:“狗东西,你以为是我们将军不愿意去前线!若是我们将军在前线,大宛国的贼人别想踏进瞭城一步。”   白凤凰斜眼蔑视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廖千户莫要生气!这缺下马草的我马上就让人去备齐,您去我屋里坐会,喝喝茶,消消气。”   “你的属下办事不利,你不责罚难不成是想偏袒?”   千户长皱起眉头,心道,你们陆将军的军队是能打仗,可也少不了我们这些后备处的功劳,算来算去也不能算我的属下出问题。   虽说白凤凰是新来的,可他要是一直这么不分好歹,也当不上这千户长。   白凤凰一直礼让对方三分,见他如此不依不饶也不禁有些气恼。   她问道:“敢问廖千户大人,属下何罪之有?”   “你未备齐粮草就是有罪。”   “属下方才已经解释过了。况且你们陆将军一开口就是不小的数目,以为我们粮备所的粮草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这是打仗,前线战事吃紧你们陆将军又不是不知道!”   “你反了天了,快给我闭嘴。”千户长没好气地把白凤凰往后拉。   廖千户指着白凤凰的鼻子,道:“胆子不小,敢以下犯上!”   白凤凰冷笑一声,甩开千户长,上前一步,脚一抬,直接踹在了廖千户的脸上。廖千户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整个头都被她踹得晕晕乎乎的。他踉跄着晃了几下,总算站定脚步,抬手下意识地捂住鼻子,鼻血便顺着指缝滴下下来。   白凤凰道:“廖千户大人,这才叫以下犯上。”   千户长捂住了脸,表示自己无法协调这档子事儿了。   反正因为今天这事就处罚白凤凰他是不敢的,毕竟这白凤凰过来的时候,拿着的可是徐大人的亲笔任命书。   等陆将军骑马赶来的时候,看到的画面就是自己的手下几个人一并拽着半边脸都肿起来的廖千户。而原本就脾气不好的廖千户此时正是怒气冲天,满嘴秽语地辱骂粮备所的一个小小旗长。   他目光一转,看见被骂的那个旗长,完全没有惊吓的样子,对比廖千户,那神态可真是一个坦然。她时不时地瞄一眼廖千户,然后伸手挖挖耳朵。   廖千户正骂得起劲,突然看见自己的将军出现在眼前,硬生生地把他那一肚子脏话咽回腹中。   千户长看见陆文忠,忙狗腿地走过去,满脸堆笑,道:“陆将军,您来了。”   陆文忠恩了一声,神色凌然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廖千户抢答:“将军,那姓白的小兔崽子以下犯上,我的脸就是被他踹肿了,我……”   “闭嘴。”陆文忠指着廖千户旁边的士兵,“你来说。”   那士兵也不敢有所隐瞒,就老老实实地将经过讲了一遍。   陆文忠问粮备所的千户长:“你们这里应该也有罚士兵的一套用具吧?”   千户长抬手擦去额头的汗,唯唯诺诺地说:“自然是有的,自然是有的。”   “廖千户不问缘由责打下属,当罚军棍三十。”陆文忠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来人,就地用刑。”   廖千户还想要争辩什么,但是他这骂了半天,脑子也不是完全不动,心里自然是知道自己开始理亏,于是紧紧抿唇,一声不吭地趴在凳子上受罚。   陆文忠目光转向白凤凰,说:“白旗长虽有原因,但你后来确确实实踹了廖千户一脚。我说千户长,他是你的人,你觉得该怎么罚?”   千户长十分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要怎么处罚。   白凤凰瞧着陆文忠周身散发出的冷峻气息,心里感叹,当上将军的人,果然气质就与众不同。千户长见了他只知道巴结讨好,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人看上去倒是赏罚分明,丝毫不偏颇自己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要怎么罚我白凤凰。   白凤凰炸了眨眼,说道:“启禀将军,属下自知理亏,听凭将军处罚。”   陆文忠听他这么说,嘴角露出一丝阴森森的笑意,说:“既然如此,正好这几天,军务繁忙,人手上略有不足,就请你将备齐的粮草送到涿北营地。”   千户长低声地说道:“陆将军,这……”   “千户长,你有话说?”   千户长连连摇头:“属下没有,没有没有。”   白凤凰才来涿州三天,并不知道这送马草去涿北营地中间有什么玄机。   但是,看那陆文忠的表情,她总觉得这事儿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回去之后,她问了问自己手下的那五十个人,有几个愿意跟自己一同去的。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都不愿意去?”白凤凰叹息了一声,“都不愿意去,那给我讲讲路线总没问题吧。”   有个人跟白凤凰讲了路怎么走,白凤凰故意表示自己听不明白,于是那人特别好心地跟千户长要来了地图,在地图上指指画画了半天,就怕白凤凰再不明白。   白凤凰其实就是想看看那涿州整个地形而已。   她顺手就把地图揣入自己怀里,说:“这图我先借来用用,回头回来了再还给千户长。”   大家恩了几声,表示同意。   白凤凰再次问道:“你们真的都不愿意去?”   看着他们难得一致地点头,白凤凰叹道:“那你们也不打算跟我讲讲?讲讲从这儿到涿北营地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譬如鬼怪啊……匪寇啊……”   白凤凰这么明摆地暗示,这帮人立刻顺杆儿爬了起来,七嘴八舌讲了一堆。主题思想就是,这涿北营地在涿州最北面,最接近关城隘口。去涿北营地要经过一处小山堆,这山啊,并不高,也就两百来米。差不多十多年前,这山上突然出了了一群贼寇,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的事情没少干。自从大宛国举兵入侵以来,这群贼寇自恃强大,竟开始打劫官家粮草。   如今,陆文忠在此驻兵,正想着趁机除了这帮祸害百姓的匪寇。   白凤凰大致是听明白了,她这次前去送草料,说不定就是个诱饵。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围着她给她讲这些事的人,眼珠子骨碌转了一下,想了个招儿。   晚上,入睡前,她招了招手,在白小七耳边嘱托了几句话。   当晚后半夜的时候,白凤凰悄悄溜了出去,对守卫谎称自己有要是要去找陆将军,守卫开始怀疑,但见她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加上她说着是千户长今晚千万叮咛要她送给陆将军的,于是就放她出去。   白凤凰骑着马一路飞奔,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陆将军的关城大营。   这关城的城防图她是见过的,只是当时怎么看明白,现在到了实地,她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张图的时候,瞬间恍然大悟,明白皇上要师父一定要坚守瞭城的原因。如果瞭城能坚守下来,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无论那方面看起来,瞭城坚守到最后的可能性都很低。   因此就目前情况来看,瞭城必失,而关城则是后期布防的重中之重。   瞭城一丢,大宛国打了进来,便可轻易得到了涿州云州等六城。但是若真想在最短时间走最便捷的路逼入京师,怕是一定要过了关城才行。   如果他们不从关城入侵,那就要经过涿州云州,从漠北大道绕入清洲。清州素来是兵家重地,虽说整个地势不如关城更加容易防守,但那里逼近京城,城墙坚固,有重兵把守,且粮草充足。   这么一来,大宛国的战线可就拉得太长了,供给是个问题,再者,如果绕这么长,大周便可以从关城出兵,再次拿下瞭城,然后后面攻击他们。   若真如此,大宛国可就得不偿失了,说不定会全军覆没。   除非他们真的有上百万的军队,可以从瞭城涿州一直占据到清州。   白凤凰骑着马在关城大营外的观望许久,叹道:“陆文忠确实是个谨慎的人。”   这大营被戒备森严,她好像绕不进去。   她本来也没打算混进去,不过是想半夜实地了解一下地形。她拽着缰绳,拍了拍马头,往涿北营地而去。   快到那片小山群的时候,她仿佛看到远处有火把。   白凤凰轻轻拍了拍马脖子,让马儿慢慢走过去。   走近了一些,她发现,那儿果然是有人点着火把在路边埋陷阱。白凤凰将马儿拴在远处,自己一步步绕着过去,隔着十丈远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人。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帮人应该就是那群匪寇。   只见他们在把好几根粗壮的树干横在路中。还在路上挖了几个大坑,大坑里摆上绝大的粗绳子编制的网袋,网袋两边用细绳系在远处的石墩。最后,在网袋上摆满了树叶,树叶上又撒上泥头,在撒一层树叶。   这大晚上,白凤凰隔得又远,也看不清他们最后弄成了什么样。   白凤凰一直等到他们忙完走了,才上前查探一番。   她掏出匕首,隔断了系在石墩上的细绳,又用木棍将大坑上的伪装拨开。至于这几根粗木头,白凤凰表示自己虽然力气很大,不过要四五个人才能搬动的木头,她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的,遂放弃。   之后,她又沿着匪寇离开的路线,向山上走了走,一眼就发现了匪寇第二天打算埋伏的地方。   白凤凰心情很好地转身骑着马,继续朝涿北营地而去。   到达涿北营地,她骑着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当然,大营的看守人员不会随便让人进去。白凤凰虚张声势道:“我有皇上密令,速速带我去见你们副军指挥使。”   白凤凰被领着见到几位副军指挥使后,直接亮出皇上在她临行前赐她的御前金牌。   见此金牌,如见圣面。   那几人忙跪下行礼。   行完礼,指挥使问白凤凰:“不知道皇上有何密令。”   白凤凰道:“皇上此番派我前来,是要你们协助我剿灭涿州那群匪寇。今晚,你们即可随我出军前去埋伏,明日,粮备所会有粮草送来,此为诱饵,而陆将军亦会随后协助。此番定要一举拿下匪寇,免除大军作战后顾之忧。”   副军指挥使虽说没有亲自见过皇上,但是御前金牌还是认得的,因此对白凤凰的丝毫不疑,而且他们先前也得到消息,说要协助涿州父母官剿灭匪寇,于是很快就点了一千精兵给了白凤凰,并派了副统领一同协助。   白凤凰领着对方到达之匪寇所在的地方,等着那帮人现身。   约莫日出时分,在此守候的白凤凰总是听到山上有了动静。   那帮匪寇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昨晚设下的埋伏恰恰成了他们自己的陷阱。   白凤凰待这差不多一百多人走到地点之后,拿出弓弦,说:“以我的箭为准,射出之后,大家统统将箭射出”   突然从头而降的流箭,也够这帮人吓破胆的了。   白凤凰瞅准了那个看似是头领的人,一箭射出,直接穿入他的眉心。这位头领正听着手下人在那儿报道说陷阱好像出了点问题的,这一句话还没听完整,便觉得眼睛飞来一根长长的东西,再接着,就没了知觉。   白凤凰这一箭,让周围的人都暗暗赞叹。   副统领道:“白将军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这箭法是了不得……”   “副统领过奖。”她生生打断副统领的拍马溜须之言,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地上前。   这群匪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得找不着北了。   白凤凰十分困惑地问副统领:“这就是你们涿州传说中的凶狠异常的匪寇?”   在白凤凰眼里,这帮人简直不堪一击,为何会被夸大成那样?   那副统领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说:“这都是白大人神武英明,皇上在天庇佑……”   白凤凰再次打断他的话:“皇上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是在天庇佑?”   副统领连忙捂住嘴,心道:“哎呀,马屁拍过了头。”   白凤凰继续说:“这些话你就不要跟我说了。你带着人上前抓个人过来,让我审审。”   副统领抓住了跪地求饶的匪寇,目光狠狠地瞪着他,说:“你可要好好回答白大人的话,不然割了你的舌头!”   白凤凰看到这匪寇眼里的恐惧,说:“你不要怕,我不会要你的命。当然,前提是你得说实话。”   匪寇连连磕头:“小的一定实话实说,绝不欺瞒。”   白凤凰恩了一声,露出一丝笑容,问道:“你们的头儿是谁?”   “头儿……”匪寇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咱们的大哥第一个被射死了。”   “正中眉心那个?”白凤凰叹息,早知道刚才就留着他的命了。   见他点头,白凤凰继续问道:“你落草为寇多少年了?”   “七……七、八年了。”   “那你和副统领认识多久了?”   “啊?”匪寇惊恐地看着白凤凰,随后急忙把求助的目光递给了副统领。   副统领吓得差点跪地上了,连说话声音都变了,颤抖着问:“白大人,您……您这话可真是严重了。我岂会认识他们!”   “没问你。”白凤凰微笑着走到匪寇前面,捏出他的一根手指头,拿着匕首在他手指头上轻轻比划着,“再问你一遍,你和副统领认识多久了?或者你和涿北大营里的统领指挥使们认识多久了?好好回答。”   匪寇被她吓得尿裤子,一股脑全说了。“咱们大当家的多少年前就跟官府认识,咱们每次都把劫来的大部分钱粮给杨大人,杨大人便会保全我们。咱们大当家的是和官府勾结,但我只是一个小喽啰,求大人饶命啊!”   白凤凰挑了挑眉,正要起身,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那个副统领举着剑正要砍向她的脖子。   然后这时候陆文忠也带着人马过来。   副统领吓得手一软,砍偏了。   白凤凰连忙翻身远离,起身之时顺手抓起地上的尘土,洒向副统领,在副统领灰尘入眼之际,反手讲他的剑抹向他自己的脖子。   白凤凰擦去手上的灰尘,深吸一口气,对士兵道:“你们只是士兵,犯错的是你们的统领和指挥使。我会禀明皇上,不去追究你们的责任。”   其中一个士兵道:“白大人英明。我们早就不想跟着统领大人了,成日里跟着匪寇混在一起,我们是入伍打大宛国那帮贼人的!求大人收留我们!”   陆文忠骑着马跑过来,看到周围的情形,不悦地说:“本想人证物证俱全,抓了赵成那个狗官,被你这么一搅和,真不知道还行不行。”   白凤凰也没想到,陆文忠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剿匪,而是清除赵成。她开始真的以为这群匪寇只是匪寇。但是方才双方对大的时候,她就发现那个副统领眼神闪烁,并且总是让手下的人下狠手,一副杀人灭口的心态。当他抓了这个匪寇丢到自己跟前,目光里尽是威胁、   于是白凤凰就那么一试,没想到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可能竟然是真的。想来那赵成是要托人暗中告知匪寇的,只不过时间紧迫,他来不及,于是只好派统领一起跟来,打算将匪寇统统灭口。   赵成是涿北大营的军指挥使。   整个涿北大营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匪寇见此,忙继续说:“两位大人,咱们山上还有一些兄弟,我带你们上去,上面有我们大当家的存的账簿和同赵将军来往的信件。”   最后,白凤凰和陆文忠顺利地拿到了证据。   等他们下了山,才看到白小七那一帮人推着几车粮草,茫然地看着四周的尸体。   白小七赶紧跑过去,跟白凤凰说:“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劝这些人跟我一起晕粮草。”   “你们来得晚了,不过没影响,昨晚上我运气好。”白凤凰问伸手的士兵,“你们的赵将军不行了,那你们原因跟着我吗?”   那帮人见识了白凤凰的手段,异口同声道:“请白将军收留。”   陆文忠看着白凤凰,皮笑肉不笑地说:“白旗长,你这可是在蛊惑军心!没有皇上的任命,你敢拉拢士兵,这是死罪。”   “我逗他们玩。”白凤凰大声喊道,“都别求我收留了,我就一粮备所的旗长。你满还是都恳求陆将军收留吧。哈哈。”   说完,她双脚用力蹬着马腹,马儿吃痛,向前疾驰而去。   留下一干方才拍她马屁的士兵面面相觑。   当日,晚些时候,陆文忠将这些证物和奏折派人连夜加急禀于皇上,并在奏折中写到了新来的白凤凰,奏折中既好好夸赞了白凤凰一番,又言简意赅地点名她毫无规矩,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冒充皇命在身使用假冒金牌,蛊惑军心,有拉帮结派之嫌疑。   远在京城的皇上前前后后将这封奏折看了不下五遍。白凤凰离京一个多月,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消息。   白凤凰冒充皇命在身是真的,但是她手上的金牌也是真的。   至于她是不是冒充皇命,还不都是他自己的一句话。   他提笔犹豫了很久,终于写下对白凤凰的第一道任命。   钦命后军粮备所旗长白凤凰为统领,领五千精兵。   白凤凰拿着这道皇命,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从容离开粮备所。   前去关城大营的路上,白小七道:“哥,还是皇上对咱们好。一眨眼就给了你五千人。”   白凤凰道:“我本来想继续在粮备所混下去,我打算筹集几百斤盐,几百桶油,然后再离开。不过没关系,当了统领照样能筹集到这些。速度还快一些。”   她长叹一声,心道:不知道师父还能撑多久。   第 24 章   自从白凤凰去了关城大营后,粮备所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之中。   千户长愁眉苦脸地对下属道:“这白统领简直就是白扒皮,一张口就是几百斤盐巴,当我这粮备所是贩私盐的!”   他再怎么埋怨苦恼也无济于事,这白统领比起陆将军,有过之无不及。   盐巴的买卖素来是由朝廷掌控,如今沿海一带以及内地盐滩的盐巴要运达此地,需要至少半个月时间。但是白将军要得急,说是要五天之内筹集。   他没有办法,只能用朝廷分拨来的布匹瓷器茶叶跟百姓兑换。   但是两天之后,他仍然没有筹集到足够数量。   好在第三天,白统领差人来说了,盐巴有多少有给多少,如真筹集不到,也不必为此伤透脑筋。千户长这才松下一口气。   他拉着那个人问:“哎,我说你们家那位白白净净的白统领一下子要这么人盐干啥?这是要腌咸菜还是腌人肉?”   士兵白了他一眼,说:“要你管呐!”   他们的白统领,是最有本事的人,连陆将军都拿他没办法的。   所以说,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士兵将白凤凰所要的盐拉到关城营地。   白凤凰数了数粮备所送来的盐巴和自己筹集来的,算算应该可以起到一些作用,于是立刻吩咐手下收拾妥当,等明日一早她亲自送给师父。   作为关城的一个统领,她还是没资格擅自行动的,当晚她就去了陆将军的营帐。到了门口,她让侍卫前去通传,那侍卫抬头看这白凤凰,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白凤凰也是惊了一下。   她在对方即将脱口而出喊她白妹妹的瞬间,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拉到一边人少的地方松开手。   “小鹿你怎么在这儿!”   “白妹妹!”吴小鹿还在震惊中,“白妹妹,这话该是我问才对!”   “嘘——”白凤凰掐着他的胳膊,“别妹妹妹妹地叫。我是跟着师父来的。”   “白叔叔?”吴小鹿上下打量白凤凰,依然是一脸的不可思议状,连说话也结巴起来,“白妹……统领,你、你这是怎么混进来的?这军队里什么时候会允许你……哎,我都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他作为陆文忠的侍卫队,自然也知道最近陆将军正在为一个白统领头疼,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白统领竟然会是自己的白妹妹。   “具体的我三言两语也说跟你不清楚。回头有时候我跟你细说,你可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白凤凰道,“我找你们家陆将军有事。”   “行,我给你通报。”   吴小鹿说完,转身快去走进陆文忠的营帐。   他都没发现,自己此时内心的欣喜,都已经荡漾在嘴角了。   陆文忠这会儿正在看一封家书。这封家书表面是陆国公府的主母——也就是他娘,写给他的;但信中还夹杂了一封皇后的亲笔书信。   皇后娘娘在信中说道,皇宫里生活一切都好,两位太后看起来甚是和睦;纵然现今宫中十分节俭,但她皇后的生活竟还要比皇上还要优渥,因此皇上对她也是极好的。同时她也轻描淡写地说起了深受皇上宠爱的一位侍卫,姓白,名凤凰。   陆文忠看着白凤凰这三个字,眉头微微皱起。   皇后这话,难不成是在提醒他要多多防备这位白统领。   他其实本想参白凤凰一本的,都因为他的自作聪明才害得自己没能顺利将赵成拿下,但后来也因为她,才又拿到了实打实的证据。他其实也有点摸不清白凤凰在皇上心中的位置,皇后的提醒加上后来皇上的任命,让他感觉到,是不该小瞧了此人。   正在思考这些弯弯绕绕的时候,吴小鹿进来通报白统领求见。   陆文忠点头示意让白凤凰进来。   待吴小鹿转身出去的时候,他将信件卷起,点燃了烧毁。   “属下参见将军。”   白凤凰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脆,模样相较旁人也是最为清秀的。   他怎么也不愿意叫自己相信这样的人,能打得起仗。   “白统领这大晚上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跟将军汇报一声,明儿一早我想给前线的徐将军送些物资。”   “好,准了。我给你写个命令书,你那和应该是可以见到徐将军的。”   见白凤凰接过了命令书后还站着未动,陆文忠抬眸,目光轻轻落在白凤凰额间,问:“还有事?”   “没事,属下告退。”   其实白凤凰本来还想对赵成的那件事道了歉,但是见他好像不是特别想要看见自己,也就不知道从何说起。免得她多说了,这陆文忠的还要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攀关系。现今陆将军也是十分忙碌,关城的城防建设还在进行中,如今大家所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   出了陆文忠的营帐,她的心思就已经飞去了瞭城前线。   她从最近百姓频频撤出涿州往关城后方,便大致可以知道,战事有多紧张。   吴小鹿跟着她走到远处,拉着她的手,紧张地问个不停。   白凤凰简略回答:“我师父是徐大人。如今他正在前线作战,我也就跟着来了。反正我没有欺君,你不用担心。”   吴小鹿道:“你一个人,可要当心照顾好自己。这里是军营,你终究是女儿家……”   白凤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总把这话挂嘴边,小心被人听到。我这身模样,要是没人说,谁能看出是女的?”   吴小鹿仔细地看着她,默默咽了咽口水,小声地说:“你也就是个子高,才没人会联想到。若是把头发放下,指不定多少人要好上男风这口。”   白凤凰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瞧你没当几天兵,倒是开始学着杞人忧天了。我的事你就别担心了,你没事可多给家里写信,我走的时候,张大娘几乎日日要念叨你。”   吴小鹿点头,目送白凤凰离开。   第二日,白凤凰将物资送到之后,第一时间奔去拜见了徐将军。她看到一身戎装的师父,在营帐里跟几位将军一起讨论应敌之策,心里突然觉得酸酸的。   师父几日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连鬓角都冒出些许白发。   白凤凰见师父正和别的将士商量如何应对这即将结冰的难题,也不敢多有打搅,便退到帐外,静静等候。   如今的瞭城天气已是十分寒冷。   营账里都点上了木炭取暖。   白凤凰立在帐门口,感受这刺骨的北风如刀般刮着脸,心里忐忑不安。她方才来的一路上,看着那些伤员,心里十分难过。   这是她真正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而她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估计一场对抗下来,那些牺牲的战士,都没时间去核实他们的身份,便常埋在瞭城的郊外,成了众多无名冢的中的一员。   大约在帐门口一直站到晚膳时分,师父才唤她进来。   白凤凰抬脚入内,见师父正在拨弄着炭火。   徐秉谦对她说:“冻坏了吧?这炭火烧得正旺,你过来暖和一下手脚。”   白凤凰走过去,看着师父,心疼道:“师父,你看着又瘦了。”   “等打完了仗,师父带着你回京城,日日问皇上讨要好吃的,没几天就会长圆实的。”徐秉谦目光疼惜地打量她,“说起吃的,你也该饿了。一道跟师父吃饭。”   军营里的伙食都一样。身为瞭城最高指挥官的徐将军也没有任何例外。   白凤凰嚼着馒头,十分开心地跟徐秉谦汇报自己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徐秉谦安静地听着。其实这些他都一清二楚,许久没听到她那俏皮的模样,他也不忍心打断。   吃完晚膳,徐秉谦从塌下拿出一个黑色的长匣盒子。   这盒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还用绸布裹紧,看着怪神秘的。   徐秉谦将盒子递给她,说:“这是师父补给你的及笄礼。至于你的小字,也写在里面。等回头打完了这一仗,你再打开看。”   白凤凰正想打开,听师父这么说,更加好奇地问:“为什么非要等打完了仗才可以打开?我现在就想知道师父送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取了什么好名字。”   “你就暂且忍一忍呗。”徐秉谦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   “我看最近百姓们都在撤离。”白凤凰将盒子收好,说,“师父,这天快下雪了吧?”   徐秉谦看着外面的星空,叹道:“快了,雪连着下个三四天河面就要得结冰。”   “师父,我这次给你带来了六百多斤粗盐和三百多斤油。”   “恩,你来的时候士兵通报给我了。”徐秉谦笑问,“你说你刚来没多久,是从哪里搜刮来的?会不会是我们这十五万将士要吃的盐也都搜刮了吧?”   “当然不是,我是偷偷跟瞭城走私盐的人买的。”白凤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贩私盐的人,还是白凤凰从匪寇嘴里撬出来的。   “总之,你要知道有些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仗总有一天会打完的,可你自己身份尴尬,回头莫要留下大麻烦给朝廷上的官员们弹劾。到时候,尽管皇上护着你,只怕你也得经历一番周折。”   “是,师父。”   “好了,快回去吧。”徐秉谦不舍地看着她,“跟陆文忠守好关城,师父会尽最大可能在瞭城拖住敌人。等师父撤回关城的时候,要看到和城防图上一模一样的关城。”   白凤凰用力点头。   她知道,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后面的仗就越来越难打了。   徐秉谦介于自己的身份,不好送她到大营门口,只是站在自己帐前,看着她策马离去的背影,良久不出声。   白凤凰回到关城十天之后,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期间,白凤凰主要分别管了两拨人,一拨人负责百姓的撤退,另一拨人则没日没夜地催着工匠们加紧最后的巩固。   这下雪的天气,施工更加困难。   好在先前陆文忠十分厉害,尽可能地将工期缩短。如今,白凤凰接手这件事,也算是没那么大的压力。   那些工匠累死了不止一个。   每一个,陆文忠便会在自己的帐中摆上一根蜡烛,从皇上登基到现在,他已经整整摆满了三千根。   饶是如此,他也丝毫不心软。这些工匠们,吃得穿得比军中的士兵还要好,同样也确实辛苦,有时候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当然,对于搬砖头这些粗活,士兵也都一直在帮忙干。   陆文忠这段时间,则是负责将士的队列训练,士兵的个人能力训练,和军械品的储备。   从下雪那天开始,白凤凰就一直在担心前线。   她相信师父是最厉害的,一定能化解大宛国的攻击。   陆文忠每日都会收到前线的战事情况。   当然,皇上也会收到。   白凤凰每天都会跑到陆将军的营帐里,跟他要来战事报告帖看。   据说,雪下到第三天的时候,水面并没有结冰,几百斤的盐倒入城门前的大河中,倒是起了那么一丁点作用。此后,每天都会有人在看似要结成冰的湖面上撒盐巴。   不过再多的盐巴也比不上这天冷的速度。   雪下到第五天的时候,水面终究还是结成了大块的厚冰。   结果,这一天,天气转晴,太阳一出来,大宛国的兵车不敢贸然过越过大河上的冰面。   第二日,依旧是晴天。   山隘口的大宛国军队这会只余下了一小股,大部分都转到了穆冉河对岸,和瞭城的城墙上的士兵隔河对峙。   第三日,晴天。   第四日,阴。河面的冰融化了些。   第五日,雪。   第六日,雪。   第七日,大雪。   第八日,大雪。   大宛国军队便是在这一天开始进攻。   队伍最前面的人先是用盾挡住身体,一直慢慢走到河中心。紧接着,后面的人在冰面上铺上了干干的草和泥沙,防止了车马在冰面上太滑而摔倒。   徐秉谦立于城墙上,算了算距离,指挥众士兵放箭。   一时间,漫天的箭飞向大宛国的队伍。   这些箭头都沾上了油,并被点燃。   大雪天,干草并不容易被点着,可也架不住每位士兵都连着射出七八箭。   很快,大宛国的军队再次退回了河岸对面。   干草在河面上燃成了一片。黑色的烟雾在瞭城上空盘旋,没一天就被持续不断的雪溶入了整个瞭城。   第九日,大雪。   大宛国继续昨天的攻势,但是很无奈,几番进攻下来,他们还是没能接近城墙。   又过了三天。   雪停了。   大宛国后续运来的泥沙都已到达,于是一人举着盾牌,依然拖着泥沙,开始遍铺冰面。   徐秉谦依然坐镇再次,有条不紊地指挥众士兵击退大宛国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大宛国的将领被气坏了,开始站在远处叫骂起来。   “你们大周朝就这么点能耐了?窝在瞭城里不出来迎战,算个什么东西!你们那个鸟皇帝我看也是当不了几日了。”   叫骂了半天,发现徐秉谦根本不理他,于是又开始劝降。   “守城的将领,我劝你们都速速投降,瞭城我们一定会攻下的!只要你们投降,我大宛国保证会给与你们高官厚禄!包你们将来衣食无忧!”   这招对徐秉谦来说,也是没有一点用的。   虽说老天爷在帮大宛国,这雪是下个没玩没了,但有他徐秉谦在,岂有那么容易就拿得下。   徐秉谦知道,自己只要再坚守三日,关城就完成了整个的布防。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大宛国骑兵无法攻入瞭城,正在那儿着急的模样,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口气还是松的早了些。   在他看起来,可以毫无疑问固守三日的瞭城,却因一个叛徒而近乎全军覆灭。   十五万人啊。   徐秉谦自己坐镇防守穆冉河这一面,而山隘口则是教给了他的副将,副将是一位年过不惑的老将,也曾是秦将军带过的士兵。   本是徐秉谦认为可以信任的人,却在这最最紧要的关头,倒戈相向,杀了几位将军,打开隘口的城门,放那一小批大宛国骑兵入瞭城。   腹背受敌,且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瞭城的将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徐秉谦气得差点吐血晕过去。   他强压怒火,领着将士们厮杀了两天两夜,终于在白凤凰领着人马赶过来支援的时候,杀出突围。只是他在厮杀中,受了重伤,看见白凤凰,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凤捭……”   第 25 章   关城大营所有的军医都在白凤凰的营帐里。他们神情严肃,紧张地处理徐将军的伤口。先前的白统领可甚是吓人,有的军医也曾在太医院呆过,纵然是皇妃病了,也不曾像白统领那般凶恶。   想到白统领说了,若是救不活徐将军,他们也别想活了,便愈发谨慎起来。   但是徐将军的伤势太重了。   为首的军医叹气,说道:“统领大人,我等无能,纵是真要了老朽们的命,也救不了将军。”   白凤凰立在一侧,眉头紧锁,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   她握紧了拳头,似乎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我师父,我师父一定会安然无恙的!”白凤凰蹲下,紧紧握住师父的手,说,“师父,您睁眼看一看我,我是小白。师父,师父你快别睡了。”   “统领大人,节哀顺变吧。”   白凤凰手放在徐秉谦的胸口,道:“大夫,大夫你快过来,你摸一摸我师父的胸口,还是热的!还有跳动!你们看,我师父的嘴巴还在动!我师父不会死的!”   军医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都沉默着不说话。   白凤凰回头,看着他们那一脸的无能为力,顿时觉得心都空了。   “将军这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必是要跟统领交代什么事情吧。”为首的军医小声地提示了一句。   白凤凰听此,将耳朵放在师父嘴边。   师父的气息十分微弱,发出的声音也几乎叫人听不出。   可他好像真的有话要说。   白凤凰捂住师父的胸口那一处极深的伤口,轻声地重复着念叨:“师父,你不要走,小白在你身边。”   也不知是不是她重复的话给了师父力量,她总算是听清楚了师父的那句话。那句话说得很慢,慢到白凤凰总以为那个字说出后,就再也听到师父的声音。   那句话,连起来就是:凤捭,我竟没能护小白一世。   之后,她真的再也没能听到师父说一个字。   她捂着师父的胸口,就这样慢慢地感受他的身体变冷变硬,感受他彻底地离开自己,就算她把师父的手抓得再紧也留不住师父的生命。   师父走了。   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迷了路,找不到家。   此时已是深夜。   军医们不敢劝也不敢擅自离开,就这么陪着她,直到陆文忠过来,他们才得以离开。   陆文忠道:“白统领,别太悲伤,徐将军的仇我们一定能报。”   白凤凰慢慢地站起来,眼里布满血丝。   她看着陆文忠,道:“不杀了刘正我也就不必活在这个世上。”   刘正便是那位叛逃的副将。   “白统领你莫要冲动!”陆文忠看到她的模样,竟有些害怕。   白凤凰扯着嘴角笑了笑,目光轻轻地掠过陆文忠的身影,落在外面。   “我若不冲动,怕是连师父的尸首都护不周全!”她的微笑变成了骇人的冷笑。   先前关城得到瞭城刘正叛敌的消息时,白凤凰立即决定去营救徐将军,但陆文忠则认为,此刻出去,对战局影响不大,反而很容易也将关城的兵力陷入瞭城之战。   白凤凰拗不过他,但她无论如何也带着自己的五千人马出去。两人争执不下,陆文忠最后拿出指挥使的身份,要求白凤凰遵守。   白凤凰一怒之下,便声明只带自己的那五千人,并用项上的人头保证,自己带出去的五千人如果回来时少了一千人,就自戕在他陆将军面前,以此谢罪。   看着她领着五千人出去,陆文忠无奈地叹息,他以为,白凤凰可能就此回不来了,就算回来,那也剩不下几个人,可叫他吃惊的是,她回来了。   带出去五千人,回来是五千零七十三人。   陆文忠表示无话可说。   更何况,那时候的徐将军,满身是血,而白凤凰的身上手上,甚至脸上,也都是血渍。他什么话都没有,立即召集所有军医,救治徐将军。   徐将军和当年的秦将军,是他陆文忠最为敬佩的人。   若非出了刘正这么一个叛敌的将领,徐将军必然是可以毫发无损地撤回关城的。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天气都有可能影响整个局势,陆文忠要考虑的不是单纯的救回徐将军,而是整个战局。如今徐将军战死沙场,他想,白凤凰怕是心里已怨上了他。   陆文忠无奈地皱起眉头,跟着白凤凰走至帐前。   营帐外,雪花纷飞。   有几位跟着徐将军一起杀出重围的将领们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他们的脸有的已经被寒风吹出了裂口,皮肤糙得叫人远远瞧上去像是那树皮一般。   雪花在他们的盔甲上落了一层又一层。   白凤凰开口说道:“徐将军走了。”   她的声音沙哑,和着雪花簌簌落在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苍凉。   “徐将军本是可以最先离开的,却因心里惦记着同被围困的我们,才会受此重伤!”其中一个将领在帐前扑通一声跪下,喊道,“将军,属下定要为将军复仇!取了狗贼刘正的人头祭奠您!”   另几位将领同样下跪,发誓要为徐将军复仇。   白凤凰抓住帐前的门帘。   门帘上此时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她的手沿着门帘的一侧滑动,最后手垂下的时候,手里已经抓了一把雪。手握紧,雪在手心压缩成了硬硬的一团,最后在她手心的温度下,慢慢融化成了雪水。雪水洗去了她手上的血渍,沿着指尖低落在地上。   她还能感觉到冷,那么冷,手指头都要被冻僵了一般。   她问:“你们都要为徐将军复仇,是吗?”   下跪的将士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那现在就给我站起来,回去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养好精神,明日再来找我。”   “是,将军!”   这帮将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脱口便称白凤凰是将军。他们说完,一个个便动作麻利地站起,回到营地休息。   白凤凰没有心思去纠正他们,她现在只觉得胸口疼得难受,疼得她快要感受不到这冰冷的天气。她总觉得有一股热气在胸口环绕,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似乎一个回头的瞬间自己就要昏过去。   陆文忠看着她瞬间变得异常惨白的脸,伸手抓住她颤颤巍巍的肩膀,说:“白统领,你怎么了?”   白凤凰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那些纷飞的雪花像是乱了,在她眼前到处飞窜。   她好像又看见师父苦恼地戳着自己的额头说:“你可知那上万人对抗的战场是多么残酷?”   她呢喃:“师父……”   白小七站在她身后,眼睛里闪着泪光,小声说道:“哥,你、你别难过了。”   她没有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喉咙里泛着血腥味儿。   只听到“噗”的一声,她嘴里吐出一大口血后便昏了过去。   白凤凰醒来的时候,天依旧在下雪。   她睁开眼,落入眼眸的便是吴小鹿那张欣喜若狂的脸。   “白妹……统领,你醒了。”   白凤凰坐起,惊讶地问:“我昏睡了几日?”   “没几日,才五个时辰而已。”   “五个时辰……”白凤凰松了一口气,呢喃着,“才五个时辰,那还好……”   “先前你昏了过去,军医来给你诊脉,可真是吓死我了。”吴小鹿附身向前,轻声道,“幸好他没有摸出你这脉是女儿家的。”   “试出又如何。”白凤凰起身穿上盔甲,“小鹿,如果我死了,你就将和我师父都埋在这关城。”   纵然是魂魄不归乡,我也要在这片地儿,闹得那刘正后半辈子不得安宁。   “白统领,你这是要干嘛?”吴小鹿被她吓着了,伸手抱住她的腰,不让她往外去,“你刚醒来,求你吃点东西再出去。”   “你放手!”   “我不放,你这是要去送死!”吴小鹿越抱越紧,“我都不知道,原来徐将军便是白叔叔。如今白叔叔不在了,你还有我们。我,我爹娘,自小都是将你当一家人的。你可不要糊涂!你若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娘一定是难过极了。何况,何况,你不是还有个师兄。对了,你那师兄呢?”   白凤凰道:“我知道大娘待我极好。可我现在不去,就没有机会去。你快松手。”   “你松不松?”   “不!”吴小鹿语气倔强。   白凤凰咬了咬牙,猛一用力,便挣开了吴小鹿的禁锢,扭头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想我每晚都睡不好觉,最好不要拦我,也不许跟着我。惹急了,我揍你!”   吴小鹿委屈地站在原地,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他记得自己上一次哭,还是跟着白妹妹和他那师兄爬凌山的时候。   白凤凰出了帐门,他也打算赶紧跟上去,可他才踏出一只脚,白凤凰便回头凶狠地对他说:“站那儿不许动!不然,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他真的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当陆文忠得知白凤凰蛊惑徐将军旗下的几十位将领和她手下的五千人出战瞭城之时,白凤凰已经离开关城半个时辰了。   陆文忠哼了一声,问报告的士兵:“白统领都走了半个时辰,你才来汇报,你之前是腿瘸了吗?”   那士兵紧张得都结巴了,忙解释:“之前、之前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白统领直接、直接就领着他们出、出了关城。”   陆文忠气得瞪了士兵好几眼,立刻出去登上关城的瞭望台。   只见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色,鹅毛大雪瞬间就将马蹄印掩盖。   他根本看不见白凤凰的领着那几千人去了哪里。   陆文忠下了瞭望台,回答营帐内,吩咐:“快,笔墨伺候!”   他立即写了折子,打算命人加快送给皇上。   先前的战事情况上报朝廷之后,皇上是勃然大怒,连下三道圣旨,抄了刘正的家,取消刘正祖辈的所有荣耀战功。   皇上还有一道密旨,此时正在路上。   密旨是给陆文忠的,内容是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控制住白凤凰,以防她做出螳臂当车的事情。   可皇上的密旨还没到,白凤凰便已经成了关城。   她可是只带了五千多人啊。   陆文忠已经提前写好了请罪的折子了。   他这折子刚写完,便受到了百里加急密旨,看完密旨,陆文忠哎了一声,道:皇上您可真是料事如神。   而这边的白凤凰,领着众将士偷偷埋伏在雪坑里。   一直等到后半宿,五千人才再次上路。这时,雪渐渐停了,天冷得能叫人哈出的气都瞬间凝结起来。   白凤凰将五千人分成三小股,一股在东门虚张声势,佯装进攻,另一股则是守在一侧,只要城门开,有人出来,就立刻放箭。她则是领着第三股人,在另外两股打起了的时候,想方设法潜入城中。   瞭城的地形地势他们最是清楚。   白凤凰从东门的拐角处,一箭射下瞭望台上的士兵。   瞭望台上通常是两名士兵,可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宛国只安排了一名士兵在上面。   士兵跌落下来的时候,东门前正遭遇那股士兵的骚扰,守在门前的大宛国士兵压根没注意到瞭望台上摔下一个人。   白凤凰跟另外几位身手不凡的士兵爬墙,几个人动作伶俐,没一会就翻上了墙头。   翻过去之后,白凤凰暗暗惊喜,她发现大宛国这一仗胜利得似乎有点儿晕了头。   东门拐角这片儿防守的士兵,一个个躲在木桩子下面,支着小帐篷,点着篝火,吃着烤肉,喝得是醉醺醺的。正东门都打起来了,他们居然还窝在这儿肖想着一统大周朝的美梦。   这种好机会,白凤凰怎么肯放弃。   她和这几位士兵上前,一刀一个,安静地了结这帮吃醉了酒的家伙。   白凤凰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说:“换上他们的衣服,装扮成他们的模样。”   士兵领命,几个人换好以后之后,开始向先前存放物资的地方而去。   昨天大宛国拿下了瞭城,他们所有人都在庆祝。瞭城他们打了小半年,这番总算拿下,那幽州涿州也就已经是囊中之物了。大周朝的士兵在这个时候一定是想着赶紧逃,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他们还敢折回来送死。   这正是白凤凰敢带着五千人打过来的原因。大胜仗后,无论将士都会松懈下来。她只能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博一次。   白凤凰一行几个人,误打误撞地竟然找到了大宛国存放的物资。   堆成两座山一样的粮食,另一面的仓库里还放着很多木炭和油。   看来他们是打算以瞭城为基地,一步一步吞噬大周朝的江山。   这看守仓库的人此时正困得不行,一个个倚在帐前眯眼打盹,丝毫不知自己已身陷险境。   迅速结果了这几个人之后,白凤凰命人将油沿着粮仓倒了一地,最后,丢入十几个火把。没一会儿,就听到大宛国的士兵惊慌地四处喊着:“粮仓走火了!快来人,粮草走火了。”   白凤凰听了几遍,也便学会了大宛国士兵说话的调调,她立刻学着奔喊:“粮仓走火了,快救火!”   而东门那边的大宛国士兵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下面时不时放冷箭的真的是敌军,并不是他们的错觉。   白凤凰趁乱之中发现从一处高大的主帐篷里走出一个人。那个人装束不凡,腰间佩着金色的长剑,头上戴着一顶考究的帽子,帽顶泛着浅绿色的光,应该是什么珠宝类的装饰。他的模样像是大宛国的皇室成员。   白凤凰悄悄地混在此人伸手环绕的人群中,跟着这个人一直走到东门口。   这会儿,已经是黎明时分,天空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这人冷笑着说:“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就是那徐秉谦的余部。一群渣还敢来挑衅,给我一个不留地处理了!”   “大王子英勇神武,这帮人想必都不知道自己是来送死的。”说话这人点头哈腰,对他嘴里所唤的大王子谄媚至极。   他不是刘正是谁。   白凤凰看着刘正,压制着情绪,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退到一旁。她正在思量要如何取了此人首级的时,有个大宛国的指挥官骑着马指着她和她身边的几位士兵说:“你上城楼箭台,你你你,还有你,跟着我出城收人头。”   说完,他们极其张扬地骑着马窜出去。   白凤凰一秒钟都不敢犹豫,急忙来到城楼上,刚爬上,就差点被冷箭射死。   她侧躺在一边,压低头,心道,她这五千人中,也有箭法如此了得的,真是不错。她摸出几根自己随身携带的箭,拆去箭头上的那层油纸,将箭架在弓弩上。   他匍匐身子,悄悄将箭头指向内城,瞄准了刘正。   就在她要射出那一箭的时候,她换了目标,一箭正中大王子的胸口。   一霎间,整个瞭城里一片混乱,立刻有人叫喊着,大王子中箭保护大王子等等。   她乘机再发三箭,却没再能射中刘正。   那刘正一见有冷箭冒出来,便立刻弯下腰,混入人群中,不断地走动。   白凤凰咬着嘴唇,从射箭台上下来,牵着一匹马,拿着一柄长枪,直接冲向刘正。和她一起混入瞭城的士兵见此,连忙也骑上马,前后掩护她。   于是,保护大王子的一拨人立刻拥着受伤的大王子朝军帐中撤退,其余的人则是紧跟着白凤凰。   她喊道:“刘正,你这叛徒拿命来!”   本来畏畏缩缩四处乱窜的刘正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本能地回头张望,却在看到白凤凰的瞬间傻了眼,颤抖地用手指指着白凤凰,嘴里念念叨叨,连跑都忘了,就这么让白凤凰一枪刺入他的胸膛。   他死前的表情是惊恐,双眼瞪大,嘴巴张开,整的仿佛白凤凰是半夜里突然闯入的恶鬼。   白凤凰刺死刘正后,骑着马绕着他直立的尸体一周,用手里的匕首割下了他的项上人头,并用布裹起来。   她要用这个人的人头祭奠师父的亡灵。   等她抱着人头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那跟着她一起混进来的将士们,也都倒入血泊中。   四周全是大宛国的士兵,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她想,自己此时就算是有了翅膀,也不能飞得出去。   她微微闭眼,说道:“师父,小白给你报了仇了,死了也无憾。”   阖上眼的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师兄。   师兄已经成了婚,其实也不必她多挂在心上。这么一想,她突然发现,其实原来真正放在心里牵挂的人也没有几个。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可等待中的万箭穿心并没有发生。   白凤凰睁开眼,发现被自己射伤的大宛国大王子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她,说:“都不准放箭。”   他似乎是想对白凤凰笑,可疼痛又促使他面部抽搐起来,连胡子都在上下打颤,白凤凰看不懂他那上下开阖的嘴巴,到底是在说些什么,瞧那样子,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白凤凰想,这家伙敢情是想抓活的?我有什么价值?他是要用我来跟师兄谈条件?   可这人应该没人知道她跟师兄的另一层关系。   况且,师兄也不见得会……   她不敢多想。   太阳在这时缓缓升起。   白凤凰微笑着,看着大皇子痛苦地吐着血跪在地上。   她刚才的那几箭,箭头都抹上了砒霜。   他临死前,目光依旧紧紧锁定白凤凰,并下了最后一道命令:“放了她!”   众人一愣。   白凤凰才不管他是不是被毒糊涂了,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间里,用力拍打着马腹,一路朝东门狂奔而去。   没一会,她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大王子是中毒死了!快抓住那个人,不能放了她!”   她咬着牙,恨恨地说:“老天爷,你到底是要我死还是活?”   随着这个人的一声喊,白凤凰感觉自己后背中了一箭。   又中了一箭。   正当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命丧瞭城的时候,前方出现了数以万计的军队方阵。   为首的正是陆文忠。   大宛国因为最高指挥官大王子的意外离世,一时间群龙无首,立刻采取保守战术,紧闭城门。陆文忠此番也并不是真的要跟大宛国军队硬碰硬,他命人火速救回白统领,然后撤兵到关城。   大宛国因这场胜利而大意疏忽,让白凤凰混入城中,得到的教训是深受大宛国国王宠爱的大王子战死。   大宛国国王震怒不已,又亲自率兵,在瞭城驻扎,准备以五十万人直接踏平关城,然后长驱直入,活捉大周朝的皇帝。   第 26 章   白凤凰回到营帐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军医们不得不再次连夜救人。   问题是,他们都来了半柱香时间了,也没有人能将她手里的东西拽下。   军医头疼地对陆文忠道:“陆将军,这白统领把那颗人头当成了命一样紧紧攥着。我等都不知道如何施救。”   陆文忠骂道:“蠢材,你就不会拿刀割下,只让她手里攥着布的一角不就行了!”   军医一拍脑袋,叫道:“哎,多谢将军提点。我也真是急糊涂了。”说完立刻跑回去用刀将布袋割断,把刘正的人头丢在一旁。可白凤凰的两手仍然紧紧攥在一起,她那身盔甲都不好脱。   吴小鹿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他猛地想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拿出白凤凰随身携带的那枚匕首,直接从后面割断她的盔甲,然后撕开她的中衣。   “时间紧迫,赶紧拔箭止血!”   为首的军医抬眸,默默地看了一眼吴小鹿。   比起之前的徐将军,白将军的伤口都集中在背部,而且她十分幸运,没有一处伤到要害。但是她也是中箭太多,失血太多,一时半会也是醒不过来的。军医们动作麻利地止血上药准备包扎。   见那军医又要去脱白凤凰的衣服,吴小鹿稍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急忙上前,说:“你们这是要干吗?”   军医白了一眼吴小鹿,说:“不脱了衣服,怎么包扎得好?”   “这……”吴小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白小七眼睛此时已经哭红了,他瞪着吴小鹿,说:“你谁啊!没看见大夫再帮我哥巴扎伤口!”   吴小鹿愣了愣,“我……我只是……”   为首的军医见此,对别的军医说道:“这也差不过止住血了,你们都快去看看别的伤员。白统领这儿就交给老夫。”   众人领命而去。   军医瞪着吴小鹿和白小七,道:“你俩也都出去。”   白小七道:“我不出去,我要守着我哥!”   吴小鹿白了他一眼,心想,你算哪门子的弟弟,不过是白妹妹半路捡来的。   “都给老夫滚出去!”军医怒了,“白统领现在需要休息。老夫曾是御医,你们就放心好了。”   白小七仍旧是不愿离开。   军医道:“好吧,随便你。”说着便开始褪去白凤凰上身的衣物。   吴小鹿猜白小七其实并不知道白凤凰的女儿家身份,也害怕他知道了不小心说秃噜嘴,忙扯着他站在帐外。同时也算是守着,以防有人突然进来。   军医见此,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怀着医者之心,解开白凤凰的上衣,动作麻利地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又迅速将她身上那件已经破损的衣服穿上。   其实,他早就试出了白凤凰的脉象是女子,同时他也看到了白凤凰胸口挂着的那枚只可能属于当今圣上的物件。   他想,自己帮着隐瞒一下,应该不算是错的。   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军医便起身告辞。   白小七拿着方子亲自在帐前生火煎药。   吴小鹿找来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让白小七在门口看一下,打算给白凤凰换上。他才刚蹲下,就听见有人进来。   正要埋怨白小七怎么不提醒一声,发现进来的人是陆将军。   “你呆在这儿做什么?”陆文忠看着吴小鹿问道。   吴小鹿道:“我看白统领这身衣服满是血迹,还破成了这样,想要给她换上一身。”   “你放下,我来吧。”   吴小鹿心里警铃大响,脱口而出:“这怎么能行!”   陆文忠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   吴小鹿讪讪地笑了下,解释道:“您是将军,怎能让你做这样的事情。我跟白……统领曾经认识,况且打心里佩服白统领。才想着替她换身干净的衣物。”   陆文忠“哦”了一声。   “那你就帮着给换吧。我去问问大夫白统领的情况如何了。”说完他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候,又补充了一句,“小鹿啊,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本职。”   “回将军,小鹿明白!”   待陆文忠彻底走远后,吴小鹿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将白凤凰上身被割坏的盔甲脱下扔掉,又轻轻脱下她那件染满血的外衣,下面的衣服纵然也是沾满了血,他也不敢再脱,速速给她套上干净的长衫,将她放平躺好,轻轻盖上棉被。   离开前,还特地将营帐中的炉火燃得更旺些。   他嘱托白小七:“小七,一定要照顾好白统领,我每天都会抽时间来看完她的。”   白小七哼了一声,心想,要你提醒?我自己的哥哥,一定会照顾好的。   此后每一天,军医都会按时按点来给白凤凰诊脉换药。   她的伤口虽不及要害,但因伤口多,失血多,要完全恢复也是需要很长时间。   加上,这是在关城,又逢战时,名贵的药材军中并不多,白凤凰也只能一点点慢慢地靠自己的力量恢复。   十天之后,她还在昏睡中。   这时,皇上特派的御医和药材都已到达关城。   陆文忠看到那两位太医的时候,愣了愣,心道:这位太医怎么看着……   他仔细一看,根本就不是看着像,这分明就是皇上!   皇上示意他不要多言,带着太医径直去了白凤凰的营帐。   他立在榻前,看着御医替白凤凰诊脉治疗。   半晌,御医回答:“已无生命危险,好生将养着,不出一个月定然能苏醒。除非,统领大人先前头部受创过才会醒不过来,方才下官已然瞧过了,已排除这个可能。”   “知道了,你下去,命人备热水。”打扮成御医模样的皇上吩咐着,“将之前给白统领看病的军医叫来。”   御医低着头退出营帐。   才一瞬间的功夫,陆文忠就已经安排了几千精兵把守。皇上这算是微服私访,关城又是战事要地,他也不敢贸贸然让别人知道,只能尽量不露痕迹地保护皇上。   很快,皇上要的热水便备好了,帐内还多加了两盆炭火。   那军医也跟着进来。   军医几年前就一直在边塞,加上他在太医院的时候,并不是经常见到当年太子,因此也不认得,还以为这位太医要问一问自己先前都用了哪些药。他一抬头,心里有些吃惊,暗自道:“这太医看着很是年轻,可眉宇间的神态却叫人生畏。”   “你叫什么名字?”   军医感到十分不舒服,因为周围太医的语气比当年的建宁帝还要冷。   “下官管迁。”   皇上又跟他聊了一些当时白凤凰的情况。管军医一一作答。   “这段时间,你就没有命人替白统领擦洗过身子吗?”   管迁心下一惊,抬头审视一般地看着眼前的御医。   “属下没有!”管迁低下头,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属下觉得白统领的脉象不似男子,因此没敢那么做。也吩咐了白小七等人,皆不可替白统领清洗,因天寒地冻,怕伤口感染。”   “很好。”皇上松了一口气,“你没传出去。白统领是什么身份,你不必放在心上,做好自己的本职的事情。你出去吧。”   军医离开后,皇上才真正地开始打量白凤凰。她好像又高了些,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憔悴得不成样子。才不过这么点天数,她的手心就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头发也凌乱不堪,没有此前的光泽。   他皱着眉头,用热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身体,一面擦洗一面埋怨:“叫你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要臭了!”   他碎碎念地说:“小白,你怎么还不醒?你啊你,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就带着五千人闯回聊城的时候,吓得连茶杯都端不稳了。从那晚开始,我在宫里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气得真想把你绑回去,再也不让你出来。可你……分明不愿意呆在宫里。”   说到这儿,皇上叹了口气。   “老师走了,你要是也走了,我身边可就没一个人了。”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白凤凰身上的绷带,眼睛一阵酸涩,差点就落下泪来。   第 27 章   皇上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可能是自己被封为太子,被迫一个人住进行宫的是时候吧。   那时候他才四岁,他被父皇建安帝封为太子,母后开心地抱着他,跟他说以后要住在太子行宫里。   他知道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但一个人在行宫里住着,每天的生活就是各种学习,学习先人的文章,学习骑射,学习大周律例,学习大周官制。   他的老师,便是徐秉谦,当时大周朝中最让皇上头疼的人。此人是当朝状元,建安帝封他当官,却要辞了去前线。打了几张胜仗之后,又跟当时的秦将军闹不睦,然后辞了军中的一切职务,回到京城,正逢上国考,他问了应试文人国考的题目后,当即也写了一篇文章,瞬间便将那一年的头名比了下去。建安帝惜才,遂召他入宫,任命他为太子太傅,专门负责教年幼的太子。   皇上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也应该是老师最痛苦的日子。可老师毕竟是老师,每日教他很多东西,从不拘在那些所谓的先人文章上。老师也总夸他是有天赋的,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   有一次,他特别想见母后,便没告诉任何人,偷偷去了正宁宫。   他看见,母后跪在地上,满脸泪水。   再之后,他就听说父皇要废了自己。母后求着父皇,求了很久,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   但是他知道,父皇已经不喜欢他了。他曾经问母后:“父皇为什么突然间就不爱儿臣了?”   母后搂着他的脖子,说:“不关璟儿的事,是你父皇不要母后了。”   他听了这样的话,一个人回到行宫之后,默默地不开心了很久。   他不明白,父皇和母后是行过大礼的夫妻,怎么就可以不要母后?   这些道理,他的老师已经不可能再告诉他,因为那时候的徐秉谦又辞了官,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他就一个人呆在行宫里思考,继续学习,只是行宫里的人越来越少,留下来的也都不像从前那样忌惮他。   他六岁的时候,老师又回来了,看望他好几回,还跟他比了剑。他刚想问老师这几月去了哪里,他的老师再次失踪。   等他大一点的时候,他才听人说,那一年徐大人好像死了。没有人知道死因,也没有人敢说起那一年的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的父皇宠爱淑妃,又亲信楚弦,但每日都宿在长相宫。这长相宫是新建的宫殿,看着竟比正宁宫还要富丽堂皇。   他的母后虽说是仍旧住在正宁宫,却不能够自由出入,看着跟冷宫差不多。他想见一面也都不可能。   父皇自从挪居长相宫后,就不怎么理政务。将政务都丢给了大臣,还命大臣带着太子上朝学习朝政。   他那年八岁。   短短几年时间,他迅速长大,虽说不得宠圣宠,却赢得了朝廷清流一派的支持。也因如此,他和楚弦成了水火不容的两股势力。   他想,自己总归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又是太子,而楚弦只是个爱财如命会溜须拍马的太监,父皇纵然再不理政事,也该懂得站在哪一边。   但是,他后来发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他的父皇,好像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不仅如此,每次他一去见父皇,父皇似乎就要提一次废后的事情。   在他十六岁的那年,父皇生了一场大病,大病刚愈就下令废后,他跪在长相宫前三天三夜,直到晕过去父皇才收回成命,改为废太子。   他一下子从太子降为临王,原先依附于他的人也几乎都不见了。   几个月后,他的父皇建安帝驾崩。他和成王成了皇位的争夺者。成王便是淑妃的儿子,那年十二岁。   楚弦为了拥戴成王,不惜派人暗杀他。   他本就是一个没什么实权不受皇上宠爱的皇子,楚弦当时气焰极盛,只手遮天,若不是东方明暗中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他可能真的就死在临王府了。   大周朝有规定,皇上驾崩后,除去皇上,其余的皇子在参加完新皇登基大典后必须即可前往封地。   他根本没时间参加所谓的登基大典,一路逃窜,九死一生。   再后来,他就逃到了东陵,遇到白益,那位被人都误以为死了的徐大人。   回想起这些的时候,皇上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是真的湿润了。其实从母后被软禁开始,他就不再相信很多人,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老师。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隐匿在东陵,由着老师暗中在临王的封地招兵买马。而他老师唯一的心愿就是如果他夺得皇位,无论如何也请他同意让自己的小白继续隐居在东陵。   他本是答应的。   如今想来,他就该遵守自己的诺言。   如果老师没有入仕为官,也就不会命丧瞭城了。   其实他一直摸不透老师的心思,直到小白一天天长大,模样一天天像那个人。那个像迷雾一样的过往,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呈现在他眼前。   “小白,你知道你长得有多像凤捭吗?见过凤捭的人,都不用去确认,就知道她一定是你娘。”非常不幸,皇上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见过凤捭。   如今大周朝见过凤捭并且仍旧活着的人怕是也没剩几个了。   皇上兀自对着昏迷不醒的白凤凰絮叨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生活,直到水桶里没有热气冒出,才又安静下来。   他给白凤凰换了药,又换了新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也累得很。日夜奔波到此,他听着御医说的话,总算把那颗悬着心放下。   他俯身,亲吻着白凤凰的额头,道:小白,今晚我陪你一起睡。明儿你可要自己醒,不能再贪睡下去。   他的语调,像是在低声哀求。   营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   时不时还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细微声音。   第二天一早,白小七就站在白凤凰的营帐前,急着想要去探望。不过营帐前守卫的士兵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两个,他好说歹说,这俩人都是一个回答:不许进。   白小七想,天啊,不会是陆文忠那个坏蛋想要害我哥吧。   他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凉,正在思索如何才能见到白凤凰之时,发现陆文忠披着厚厚的大氅从瞭望台上下来,正往白凤凰的营帐而来。   陆文忠这一夜不放心任何人,只睡了前半夜,后半夜他一直呆在瞭望台上。   白小七见了他,冲上去责问:“将军,为什么不让我见我哥?”   陆文忠白了他一眼,道:“皇上亲自派了御医前来给白统领治病,你还是别打扰,万一你这一打岔,御医失了手,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御医?”白小七哼了一声。   这时,一位御医从帐里走出,朝陆文忠招了招手。   陆文忠忙脱下大氅,拿布巾将脚上沾上的雪擦去,又正了正盔甲,这才抬脚进去。   皇上这时已经用完了早膳,他问:“徐大人……他现今安放在何处?”   陆文忠道:“一直停放在军医馆旁边的营帐里。”   “一会我过去看看。”   “是。”   陆文忠领着皇上离开后,白小七赶紧冲进去。   他发现自己的白大哥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来真的是御医。”白小七摸着脑袋,“怎么刚才那个御医架子那么大。哼,肯定是神医,神医才能有这么大架子。皇上果然还是看重我哥哥的,我哥他一定会没事的。”   皇上给徐秉谦行了礼,看着他冰冷的身体,想到大周朝百废待兴,又是惆怅了许久。等回到白凤凰的营帐中,已是用午膳的时候。   正好这时,白凤凰的药也被白小七煎好。白小七端着煎好的药立在门口,问:“大夫,这是我哥的药,你看我是不是可以喂给我哥。我哥他喝药没知觉,每次都要一勺一勺地喂……”   御医走到门口,接过药,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指尖蘸了一点尝了尝。然后将药递给侍卫,让侍卫端进去,又从怀里掏出方子,这才对白小七说:“回头你再用这个方子煎药。”   白小七看着方子,困惑地说:“这是为什么?”   “小孩子家的,别问那么多。你随我来,我将这次带来的药材都分好给你,你记得按时煎药。”   白小七看了一眼营帐,心有不甘地跟着御医离开。   皇上试着用勺子喂了,可白凤凰双唇紧闭,压根就喝不进药。   他有些着急,想要掰开她的嘴,又爬自己用力不当,弄疼了她。   他望着白凤凰紧闭的嘴巴,突然喝一口药,然后将自己的嘴巴对准她的嘴巴,动作轻柔地撬开她闭紧的牙关。   下午的时候,皇上听陆文忠汇报完当前关城的局势,命他守好关城,然后便急急忙忙赶回京城。   他们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白凤凰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张了张嘴,想要喊人,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说话。   过了一会,白小七端着药进来,看见她醒了,惊喜万分,带着哭腔说:“哥,你可算是醒了。看来那御医的医术果真是比一般大夫高明。”   白凤凰动了动嘴唇。   白小七道:“哥,你是不是要喝水?来先喝口水,等一下药凉了凉再把药也喝了。”   白凤凰喝了些水,才觉得喉咙里不那么干,也能说出话的样子。   “你刚才说什么?御医?”   白小七道:“是啊,是御医。皇上担心你,专门派了两个御医来给你诊治。”   “那御医人呢?”   “刚走了。”   白凤凰哦了一声,闭上眼睛休息,没在说话。   她记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师兄来找她,跟她讲了好多好多话,但是她一个字都没记住。她还梦到师兄抱着自己,亲吻自己,而且那个感觉特别真实,真实得仿佛根本不是梦。   不对,真是只是……御医?   白凤凰睁开眼,看着自己身上的干净衣服,问:“我这衣服谁给换的?”   白小七撇嘴道:“那个神医给你换的。先前军医说你伤势太重,不能翻动身体,我也就没帮你换衣服。偏偏这神医来了之后,就帮你换了。你都昏睡了十多天了,幸好这天气冷,不然你身上估计要长虱子的。”   “神医?”   “恩,也是一个御医。但是觉得他看起来特别厉害的样子,到那儿还都有侍卫跟着保护。”白小七想到这儿,又用力点了点头,“他一定是神医!”   白凤凰低下头,轻轻嗅着衣服上的味道,低声呢喃了一句:“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我当时竟然没醒过来。”   第 28 章   想到师兄小心翼翼替自己更衣的画面,白凤凰的嘴角微微翘起,但也只是一瞬,便再也开心不起来。她用手撑着,想要坐起。   白小七忙过去将她扶起,把放在塌边的软垫放在她腰部,同时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生怕她冻着。   “哥,喝药。”   白凤凰皱起眉头,咬着牙将这苦得嘴都要麻木的药一口咽下。   见白凤凰目光落在她身后软垫上,说:“这软垫是那神医留下的,他说你腰后面有伤口,半躺着的时候,垫着这个会舒服些。”   白凤凰挑眉。   难怪看着眼熟。   她叹气,对白小七说:“你扶我起来,我去看看师父。”   “哥,你这刚醒,外面还下着大雪……”白小七一脸犹豫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动。   白凤凰想,小七说的也是,她多日不曾进食,现在也觉得身子虚弱了些。   “那你把帘子撩起,让我看看外面。”   “可是冷风一吹进来……”   白凤凰将被子朝身上用力拉了拉,看着帐门口道:“这不是盖着东西呐。”   白小七听此,将大氅披在在身上,才去撩起帘子。   帐外纷飞的大雪卷着冷风灌入帐中。   凉气直冲到白凤凰面前,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见白小七这就要去关上,忙阻止道:“我在这军帐里昏睡了这么多日子,又总是闻着炭火味,是要换些新鲜空气。我都裹成粽子里,你别太较真。”   白小七撇了撇嘴,说:“哥,那神医吩咐我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白凤凰嘴角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道:“那你去给我弄些吃的。”   白小七领命离开,临走前拨了拨炭火,让它烧得更旺。   白凤凰目光追随着他出了营帐,落在那厚厚的积雪上。以前她只生活在东陵,东陵的冬天跟这儿一比,那可真是暖和多了。   她不知道是瞭城关城这一带每年都这么冷,还是今年特别冷。   反正她觉得很冷。   凉得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心暖和起来。   她微微抬眸,看着飘舞的雪花,看着帐前那一片几乎要看不到头的白茫茫,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嘈杂之音,想起了在这样的天气里一路急赶回去的御医和“神医”。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去担心,可还是默默地念了一声:“师兄,平安。”   也不知道是被屋内的炭火熏得,还是被外面的冷气冻着了,她一时间觉得鼻子很酸,用力吸了几口气,眼圈便跟着红了。   眼泪沿着面颊流至下巴,滴落在被面上。她从瞭城冲出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中了好几箭,心里总想着自己可能也要跟着师父一起去了。但是她还是活了下来,她有时候真希望自己不要醒过来。   她总觉得师父还在,师父还是那个在东陵的小画师白益,自己还是他最疼爱的徒弟。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感觉师父真的从漫天白雪的远处慢慢走来,一身青色的长袍,微笑地望着她。   白凤凰屏住了呼吸,紧紧地看着正朝她走来的人。   “师父……”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子。   可对方的一声“白将军”生生将他拉回了现实。这时候立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她的师父,而是一身铠甲的陆文忠。   白凤凰抬手拭去眼泪,深深吸气,默默扭过头,回道:“陆将军。”   陆文忠听说她醒了,心里还在为皇上遗憾,若是他能多留一个时辰,就能亲眼看见白将军醒来。他本想立刻写信让人快快追上皇上,可刚一拿起笔,他便想着,皇上在关城多呆一刻,就多一份危险,万一皇上看了信又折回来,岂不是又平白让皇上陷入险境。毕竟这关城外客可是大宛国的五十万军马。   于是他丢下笔,决定先来看看白将军。   他远远走来,看着白凤凰头发披散,风吹进了帐内,她额前的发丝随风飞散,苍白削瘦的脸上似乎挂着泪珠。白凤凰她就那样怔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走来进来。   有那么一刹那间,他差点要以为白凤凰是柔弱的女子,那样的楚楚可怜。   但是这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   他想,这大周朝应该没几个女子能百步穿杨?这天下又哪里有能一脚将大力士廖千户踹得踉跄在地的女子?   他所见过的白凤凰,分明就是那个性格刚烈睚眦必报敢冲敢杀的领兵之人。   “白将军,皇上为您亲自派来了两位御医,御医说了,您年轻力胜,加上身子骨底子本就很好。如今只要休养些日子,便可恢复。你后背所中那几箭,都不在要害之地,亦未伤及筋骨,是难得的幸运之事。想来也是徐大将军在天之灵在保佑你。”陆文忠看见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伤心落泪,自然是要安慰一下。   “属下谢谢陆将军的关切之情。”白凤凰摸了摸了脸,确认脸上没留下任何哭过的痕迹后,才又转过头来,表情严肃地看着陆文忠。   随后,陆文忠又将皇上对她的赏赐一一道明。   因她勇闯失地瞭城,杀了叛贼刘正,又取了大宛国大王子的命,立了两道大功,皇上封了她一个都尉的三品爵位,任命她为平乱右将军。   这大王子是个十分骁勇善战的人物,也是大宛国已经定下的未来国王。他和如今的大宛国国王一样,嗜血残忍,尤其是针对俘虏。在边疆的所有士兵心中,他几乎是一个恶魔一样的存在。   他年轻的时候,就曾多次带兵侵袭边境。这一次大宛国的入侵,他便是最高统帅,甚至有些决策都未禀告过大宛国国王。   白凤凰哪里知道自己无意中会立这功劳。   她回忆当时的画面,那个大王子似乎完全不想要她的命,还叫人放了她。   这样不正常的情况,一定是有原因,可惜他死了,不然白凤凰真想问一问原因。   “那日与我同去的将士们……”白凤凰这个问题问了一半,看见陆文忠的表情瞬间不自然,便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异常残酷的,“罢了……我都是因那大王子一时糊涂才死里逃生。他们……”   陆文忠目光定定地看着白凤凰,半晌不曾言语。   他挨着火炉坐下,习惯性地将手放在炭火前取暖。   白凤凰那晚带去的士兵,大部分当天就死在了战场中。余下的被大宛国抓了后,死状甚是惨烈。   大宛国国王亲自下令,将抓到的俘虏割头剥皮,挂在瞭城三天三夜,任由秃鹫前来啃食。   不仅如此,因为白凤凰同时烧了他们的粮草。大宛国于是用他们那支强悍的铁骑连日侵袭涿州幽州等地,抢了粮食不止,还大开杀戒,尚未撤离的百姓伤亡惨重,百姓身上的雪将白色的雪城都染成了红色。他派出去的探子回来后,吐了很久,才勉强将那副画面转述给他。   “白将军,他们都是烈士。”他握了握拳头,轻声对白凤凰说着。   “恩。”白凤凰想起跟着自己五千多人无一生还,又想起师父在瞭城里的那十几万士兵,心里不胜悲痛。   “如今朝中无人,皇上给了我们下的是死命令,若是守不住关城,也不用将脑袋带回京城了,直接自行了断在关城给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陪葬。”说完这句话,陆文忠起身,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叹道,“这仗且不好打呐。白将军好生歇息吧。”   “陆将军。”白凤凰喊住陆文忠。   “恩?”   “大宛国军队残忍冷血,对周朝百姓烧杀抢掠无所不行,是占不住涿州幽州这么一大片地方的。”说完,白凤凰冷笑了一声。   陆文忠先是一愣,可顺着白凤凰的提示,他很快便明白。   于是,他立刻又坐回来,跟白凤凰好好讨论起了关城的防备,以及近期自己的守城方案。   这一聊又是一个多时辰。   已经熬好了粥的白小七等着很是焦急。   后来还是陆文忠自己发现白凤凰是刚醒来的人,说这么久想必是乏了,才起身离开。   临别前,他突然又想起一事,虽说他一直不愿意提,可这眼下,还不得不提。   “白将军,徐大将军如今还……”   白凤凰打断他的话道:“陆将军,烦请您将师父就地安葬。等打败大宛国,我再带着师父的棺椁回家。”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眼神里流露出的是绝对的坚定。   陆文忠第一次感觉到,在这朝不保夕的关城之中,从别人的眼神里得到了必胜的自信。   他突然觉得这白将军很是不错,自己像是找到了能真正并肩而行的战友一样。哪怕是为了守住关城,他也不必再听妹妹之言,对他起疑心,毕竟这女人家,终究是不懂战争的。   白凤凰又休息了十多日,便开始再次穿上戎装,真正开始了同大宛国军队进行一场拉锯战的对抗。   不过最近的天气委实太过恶劣,雪下个不停,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大宛国的骑兵在这样的天气下也无法真正发挥实力,战马此时都是一身的鬃毛,在厚厚的一层雪花上跑得也不是很利索。   这样的话,他们的战马冲到城下,根本就是活靶子。   大宛国国王命将士进攻过几次之后,也发现了,这鬼天气还真不适合打仗。   于是就将军队在瞭城安营扎寨,然后四处去抢粮食。   白凤凰也趁着这段时间,偷偷派人在被攻陷的涿州幽州一片地儿招募四处逃窜的流民。这些流民又一大部分原来都是农民,耕地种田,过着安稳的生活。只因为大宛国军队的几次大开杀戒,都变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成了孤苦的流民。   她知道这些人,心里有一颗复仇的火种。   这些火种,会在他们强大了之后彻底燃烧,成为大宛国强大骑兵的一道屏障。   不过,她招募来的这些流民也同时带来了问题。   军饷是有限的。   这些人想要让他们强大,就需要训练,也需要吃饭睡觉。所以,兵马粮草成了白凤凰最为头疼的一部分。   皇上查抄了很多贪官污吏,那些银子都进了国库。虽说打仗的人不会缺衣少粮,但是恰恰今年冷得出奇,几乎是近百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了。这天灾突降的时候,皇上国库里的银子不得不省着点用。   漫长的冬日,让很多地方的小麦冻死。不仅麦子被冻死,很多家境清贫的人也被冻死,这大寒的日子仿佛是一夜之间就来了。一夜之间,在外面贪吃酒的人几乎都没能活着走到家。   一直到过年的时候,各地的灾民才渐渐用手朝廷分发的炭火和棉被。即便如此,随时都能在重灾区看到刚死的人,大都是老弱病残,挨不得冻的人。   为了防止次年瘟疫爆发,皇上下令,各地官员都要及时清理尸体,能埋的埋。有的全家都冻死了,没人收尸,只能随便裹起来,丢在一起烧个精光。   这年开了春,很多农民看着一片泥土色的田地,哭得肝肠寸断。   皇上和宰相东方明多次研究怎么度过这一年。   冬麦被冻死,如今再发种子种上也是赶不到麦子熟了的时机的。如果要种别的,都得要登上一些时日。总之,这一年很多地方的小麦绝了收。   皇上知道百姓的疾苦,下令几年所有灾区的百姓都免收任何税,如有官员敢私收税费,全家问斩。这么一来,再也没人敢像之前那样,偷摸着私扣朝廷的赈灾炭火和棉被大发横财了。   皇上可也是极其聪明的。   他早就派了各方赈灾督史暗中去灾区调查。   那些发国难财的人,一个个落网。有的晚上在家里搂着小妾睡得正香,便被抓了起来,扔进大牢。   白凤凰于是在训练这帮火种的同时,不得不自己动脑筋去弄粮草。   她在军中异常忙碌,时不时还带着这帮火种出关城去涿州骚扰一下大宛国小股军队。这些人大都是去幽州一地抢劫了粮食,准备运到瞭城备用的。   白凤凰说不准哪天就厚在他们回去的途中,给来个突然袭击,杀了人,把粮食运回关城。   才不过四个月,关城的右将军白凤凰就上了大宛国刺客刺杀的首位。   原先可是陆文忠。   不过关城有陆文忠把守得水泄不通,加上天然的地理优势,别说刺客了,苍蝇都不见得能从他的城门下过去。   可把大宛国的国王气得够呛。他原本计划打下瞭城后,也就一个月便拿下关城,然后再用一个月时间打到京城。   可如今快半年过去了 ,他们依然止步在关城。   再加上近两个月,他们在大周朝百姓身上的搜刮来的粮食总是要被白将军给劫了,这大宛国国王只能自己暂时从国内运来粮草。   当细作告诉他原来当日领着几千人传入瞭城害死大王子的就是这白凤凰之时,大宛国国王几乎快要把杀掉白凤凰当成第一任务了。大宛国国王现在的日常就是每天都在咒骂白凤凰。   至于白凤凰嘛,哪里会在乎一个他的咒骂,反正她也听不到,这时候,她正带着两百多人浩浩荡荡地从关城来到了清州。   清州守城官一见是大名鼎鼎的白将军前来,立刻亲自迎接她入府。   “不知,白将军突然造访清州,是有何事?”   白凤凰板着脸坐下,一言不发,弄得清州守城官十分忐忑,连连反省自己最近是否有错过大宛国的什么消息。   之间白小七立在一旁道:“将军,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既然来都来了,咱们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白凤凰假装叹气,十分亲切地拉起守城官的手,说:“守城不易啊。”   守城官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是的,下官可是仰慕将军很久了。”   “啊?是吗?你仰慕我很久了?”白凤凰眨了眨眼,“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守城官无奈地干笑着,不知道自己这话该怎么接,因为他早就听说这白将军什么都吃,就是不吃拍马屁这套。   好在白凤凰并没有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但是她话题一转,说:“既然仰慕我,我也不能白白让你仰慕,听说你们清州这次收成还行,你们清州大营的粮草应该是足够了,马匹也应该足够。你就送我几万旦粮草吧。”   守城官瞪圆了眼睛,看到白将军那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大眼,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表示很是怀疑。   这位毫无理由前来要了他粮草的人,真是的大英雄白凤凰将军吗?   岂料这还不是更让他跌下巴的事情,这白将军接下来是这么说的:“如今皇上也很穷,他国库里也没什么粮食,就算有,还有那么多百姓等着那些粮食当开年的种子。我想大人您一定不能看着我们关城的将士饿肚子,所以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送我的。我来的这会子,已经命人去你粮草取粮食了。”   “这怎么能行!”守城官立刻变了脸,“这清州一直是兵家重地!我也有这么多士兵要养着。更何况,没有我的盖印文件,将军您也是拿不到粮食的。”   “你说盖印文件啊。”白凤凰嘿嘿笑了笑,“昨晚上借了您的纸笔和大印早就写好了。”   卧槽!   守城官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有下巴了。   “白将军,你说啥?”   第 29 章   守城官问完,忙招手让自己的属下去看看他的大印是否还在,不一会他的属下面色如菜地走过来。   守城官立刻将愤怒的目光投给白凤凰。   白凤凰走上前,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守城官的肩膀。   她个子本来就很高,往年近五十岁的守城官跟前这么一拍肩,衬得守城官又瘦又小,加上守城官的表情,画面滑稽得叫白小七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苗将军,清州是富裕之地,您又是极其能干的。我相信这几万旦粮食对你来说真是小菜一碟!”   “白将军!”守城官气得甩开白凤凰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语气十分不要好地说,“如今好些地方小麦绝收,粮食可比往年珍贵得多,你要真……真这样从我这儿拿走几万旦粮食,老夫我、我一定要上报皇上。”   守城官瞪着白凤凰,气呼呼地大喘气。   “啧啧啧啧啧。”白凤凰道,“苗将军快消消气,消消气,皇上他那么忙,我们身为臣子,这点小事我看不用劳烦皇上决断。其实也多少,就五万旦而已。”   白凤凰拉着他坐下。   守城官再次甩开她的手,仍然很生气地说:“白将军,真不是老夫不想帮你这个忙。可委实是太多了!何况您身为一将之身,怎可用如此手段欺骗军粮?”   “这是天意啊苗将军。昨天晚上我这刚到清州,就有人把您这大印给我送来了。这不我今天还主动给您送回来了。”   白凤凰朝白小七使个眼色。白小七立刻将守城官的大印从自己兜里掏出来递给苗将军。   她又凑上前,在守城官耳边说道:“苗将军,你那内子娘家,可是大周朝富贾,你总不能让我问您夫人要吧?”   守城官决定再也不搭理白将军,喊道:“送客!”   白凤凰抬手摸摸鼻子,毫不介意地带着白小七走出去,走时还说道:“苗将军,下回我还来啊。”   守城官脚下一踉跄,差点被她这句话吓得摔一跤。他站直身体,加快脚步,走到书房就写了一封折子。   白凤凰带着白小七从府衙玩外走的时候,不由得感慨:“苗将军打仗还行,就是太小气。”   白小七有些不解地问她:“哥,你说他要是真去皇上那告状咋办?”   白凤凰想起守城官刚才的样子,说:“他一定会去的。至于皇上会怎么处理我,那我也不知道。”   白小七担心地看着她。   白凤凰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啦。这个苗将军其实有的是粮食,每年他都让他夫人去各地征粮,他家的粮仓里堆得满满的都是粮食。反正他家有钱,皇上是知道的。”   “那皇上干嘛不抄了他的家?”白小七不解地挠挠头,“当初的楚弦被抄家后,人们都说国库一下子被就满了。”   白凤凰笑着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道:“楚弦那是贪来的,人家是正经赚来的钱。小混蛋,你当皇上是昏君吗?”   因为顺利拿到了粮食,白凤凰和白小七回去的一路上也觉得心情舒畅许多。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闲聊的时候,一个衣着鲜丽的小姑娘突然跳出来,对着白凤凰激动地喊道:“是白将军?”   这姑娘约莫十一二岁左右,一身华锦绸缎,一脸崇拜地看着白凤凰。   白凤凰不解地看着她。   “你就是白将军!白将军你可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小姑娘眼里几乎要放出光来了,“白将军,我听了表姐说了你的事情,对您可是敬佩极了。您是我们所有人心目中的大英雄!要是我们清州的姐妹们知道你来了,定然是要跑过来看上一眼的。我……”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远处跑来的一位嬷嬷伸手便将她抱起,面露愠色地瞪了她一眼。   那位嬷嬷一脸歉意地对白凤凰道:“白将军,请见谅。这是我家小小姐,打小就是被宠坏的。”   白凤凰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原来这小姑娘是苗将军最小的一个女儿。   待那两人走了之后,白凤凰转过头问白小七:“我现在真的这么有名气吗?”   白小七想了好久,说:“大概是的。”   白凤凰撇撇嘴,不置可否。   她领着白小七去了清州繁华之地,在一家酒馆坐下。白小七有些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刚想问,就见白凤凰示意他安静。   白小七只好坐下,跟着白凤凰一样点了一碗热面。   白凤凰吃得特别慢,一碗面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她放下筷子,看向门口,心道:难不成那小丫头片子在骗我?   这个疑问刚冒出,就发现门口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好几位蒙着面纱的小姐们。过了一会,又来了几位。   连着店小二都在想,难不成今日是这些大家小姐越好了出门踏青吗?   白凤凰心满意足地起身结账,她这下确定自己可能真的挺出名的。问题得打确认,白凤凰便同白小七一起离开。   白凤凰走得很快,没一会就走出了那帮小姐们的视线。   可是还有一位姑娘,守在她去驿站的途中。   那位姑娘远远就看见白凤凰走来,待白凤凰走近了,她便迎上去,柔声道:“白将军,我是清州罗家的罗巫衣。”   清州罗家便是这大周朝富贾之首。   这清州的守城官便也是清州罗家的女婿。   白凤凰想,这位罗巫衣姑娘说不定正是刚才守城官家女儿嘴里的表姐,这姑娘倒是聪明,不过我刚坑了她家里五万旦粮食,不知道这会子是要来臊我还是赞我。   那位姑娘见白凤凰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便继续说道:“久闻白将军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正是民女三生修来的福分。民女斗胆,可否请白将军收下这个。”说罢,她一脸羞赧地递上她亲手绣的帕子。   帕子上绣的是鸳鸯戏水。   白凤凰虽说参了军,小时候也没受过多少附庸风雅地教育,但是她也不是不懂这帕子上的表达的意思。她十分费解,现在的姑娘们都时兴自己出门觅郎君了吗?真是开放。   这帕子她自然是不能要的,连忙拒绝道:“罗姑娘,这个我不能收。”   “将军。”罗巫衣撩起面纱,目如秋水般看着白凤凰。   好一副倾城之姿。   白凤凰表情没啥变化,倒是站在他后面的白小七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看着罗巫衣。   白凤凰实在消受不了这大美人含情脉脉地模样,忙说:“实不相瞒,罗姑娘我跟你一样,喜欢的也是男人。”   这下,连沉醉在罗巫衣容貌中的白小七也陷入了震惊之中。   那位罗巫衣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凤凰,然后又看了看站在白凤凰伸手的白小七,表情十分复杂。把白小七吓得连连摆手。   白凤凰斜视这白小七,说:“他这么小,怎么可能是他。这是我弟白小七。姑娘我还有军务要忙,就不跟您多聊了。”   知道白凤凰彻底消失不见,这位罗巫衣还在复杂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她身上服侍的丫鬟小心地扯着她的衣角道:“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若是被夫人知道……”   罗巫衣一副心死的表情,有气无力地说:“回吧……”   她刚才看见白将军气宇轩昂地朝她走来,那样俊秀非凡的人物,岂不是上天派于她的?她当时内心欣喜得快要认为,总算找到一位可以配得上自己的人了。   可结果,怎么让她如此不能接受!   要是白凤凰知道她这一连串的心理活动,一定会好生解释一遍:姑娘,我当时并不是朝你走去,是你恰好站在我要去的路中。   白小七小心翼翼地跟在白凤凰身后,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哥,你……你喜欢的真的是……男人?”   白凤凰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回答:“当然。”   白小七:“……啊!”   白凤凰没理睬他。   这一路上,她倒是在想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真的很少想到。   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是其实她一直是默认用男子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现在有些担心,自己莫不是真的长着长着就像男的了?要不然怎么会连罗巫衣那样的姑娘都对她青眼相加。   白凤凰突然问:“刚才那罗巫衣好看吗?”   “好看。”白小七咽了咽口水,“很好看。哥,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我猜皇上见了她也会流口水。”   “哦。”白凤凰内心突然觉得很不舒服,“那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啊?!”白小七怔怔地看着白凤凰。   他的白大哥一身军服,戴着盔甲,跟姑娘家怎么比容貌。可真是为难他了。   “知道了。”白凤凰郁闷地转过头,步子越走越快。   白小七腿没她长,几乎要小跑起来了。   “哥,你知道什么?我还没比较出来。”   “你表情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白小七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却在想,你们完全不是一个可比拟的平台上,我咋比较。   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罗巫衣那惊鸿一瞥的面孔,不由得将答案给了罗巫衣。   清州的这个小插曲在白凤凰看见大批的粮食后便消散而去。   有了这批军粮,她所招募的那批士兵就有了供给。   想到这儿,她不觉露出一丝笑容。   带着几百人押运粮食回去。   从清州到关城,必经常县。   常县距京城不足百里。   白凤凰一行人刚到常县驿站,便发现有人在等候她。   是宫里的公公。   白凤凰眉头一皱,知道大概皇上收到了苗将军的奏折了。   那位公公将密旨给了白凤凰。   白凤凰摊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   白凤凰叹气,将密旨收起,对公公道:“容我安排一番,随后便同公公回京。”   那位公公堆笑道:“不急不急,杂家就在这儿候着将军。”   白凤凰让白小七和士兵们一起将粮食运回关城。   白小七十分不悦地看着他。   白凤凰道:“皇上啊已经看到了苗将军的折子了。你要是跟着我一起去,指不定就会挨板子,还是听话,将粮食运回关城,这可是急事!”   她稍稍安排了几位负责人,便同公公回了京。   一行人快马加鞭,才过了晌午便到了京城。   如今她的装束不太适合直接面圣,那公公早就提前备好了热水衣服,让她沐浴更衣。   她穿上常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十分瘦,下巴完全是尖的,脸上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看起来,还真的没有那罗巫衣好看。   她跟着公公来到正明宫前。公公进去通报后,杨公公便出来了,热情地把白凤凰带入殿中。这时,皇上正听东方明陆国公等人汇报关于赈灾的事宜。   白凤凰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听到皇上唤她:“小白,进来。”   白凤凰进去之后,发现陆国公已经离开。   东方明则是一脸坏笑地看了看她。   “见过皇上。”白凤凰行完礼,又对东方明微微鞠躬,“见过东方宰相。”   东方明抬手摸了摸胡须,说道:“白将军,这一别经年,你变化可大啊。瘦得脸上都没肉了,老夫好心疼。”   白凤凰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没打算接他的话茬。   东方明还想跟她说说自己对她师父徐秉谦的怀念之情,却被皇上那轻轻的一声呵给憋回肚子里。眼看着皇上的眼里要冒火了,他不敢多呆,立刻行礼离开。   偌大的大殿中,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白凤凰抬起头看着皇上:“皇上,不知道急召微臣入宫……”   皇上别过脸,抽出桌子上的几份折子,说:“这些都是各地地方官对你征粮的指控,你看一看吧。”   白凤凰哂笑道:“又好几个地方吗?我还以为就苗将军那小气鬼会跟皇上说我的不是。”   皇上没好气地说:“你去问人借粮食,好歹语气好一点啊。都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   “皇上,微臣一直笑着的。”白凤凰振振有词。   她确实一直是笑着的,只不过笑的时候说的话是威胁人的。哎,没办法,她估计将来一打完仗,她就得被人催着还债。这家几万旦,那家几千旦,加起来早就不是小数目了。她想,就这么欠着吧,反正她也没粮食还。   皇上还想要说她两句,待见她那张削瘦的脸,却说不出口,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也知道,若是现在有足够的粮食,也不用她这么辛苦。   等白凤凰看完,皇上说:“你回头给这上面的人分别写一封致歉信,然后列个欠粮清单给我,等来年收成好了,朝廷替你还给他们。”   白凤凰笑着跪下谢恩,说:“微臣替所有关城将士谢皇上!”   皇上这时又抽出一份折子,对她说:“你再看看这个。”   白凤凰拿起一看,这份折子是出于今年的言官之手,大意是说她身为将军不守礼制,私下见富贾之女,还跟人年轻的小姑娘说喜欢男子,这行为一点都不检点,需要检讨,不然不符合他目前的身份。   白凤凰看到这个,真是哭笑不得。还没等皇上发话,她便说道:“皇上,微臣这就回去深刻检讨,以后坚决不见什么女子!一心一意对付大宛国,不把他们打回嘉峪关外绝不回来。”   皇上看着她就如此认真地宣誓忠心,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画面要是被杨公公看到了,一定会跪着感谢白凤凰的。   皇上自从上次装病回来之后,就再没笑过。   “皇上,有饭吃吗?”白凤凰看他心情好了些,揉着肚子说,“微臣这一路急赶着进宫,早就饿得两腿发软了。”   “饿得两腿发软?”皇上低头看这她那笔直的双腿,不由得又笑起来。   他走过去,想到言官对白凤凰那一堆不知所谓的指责,心疼得要命。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白凤凰咬嘴唇的小动作,突然觉得自己也好饿,饿得快疯过去了。   他伸手将白凤凰拥入怀中,低下头,在她双唇上亲了一下。这蜻蜓点水的一下根本无法填满他的饥饿感,他趁着白凤凰还在惊愕中,再次覆上她的双唇。   小白,你知道朕有多想你吗?   第 30 章   晚膳过后的京城飘起了小雨。   一阵阵清凉的风吹过正宁宫的正殿。   皇后娘娘一身华服地立于殿前,眼睛无神地看着那高高的屋檐。微风拂过她的面孔,夹带着丝丝细雨,她不由得闭上眼睛。   徐嬷嬷见皇后娘娘就要淋了雨,忙给她撑起伞。   “娘娘,下雨了,还是别在这门口立着了,小心着凉。”   “有什么凉不凉的,心就从来没暖过。”皇后嘴角微翘,抬起头看着阴霾的天空,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徐嬷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虽说皇上登基这儿久,后宫也只有一位皇后娘娘,可阖宫上下的人都知道,皇上对皇后十分客气。   客气到据说迄今为止,皇上都未曾在正宁宫歇过一晚。   听说今天皇上召了白将军入宫,皇后娘娘的心又揪了起来。她也是刚从母亲那儿知道许多关于白将军的传闻。据说白将军是喜欢男子的。   那么皇上呢?   皇后娘娘起初总不愿意相信自己内心的怀疑,可过了这么些日子,皇上从未临幸过任何人,她真的要开始怀疑了。她自从大婚到现在,一直尽心尽力地替皇上伺候着太后,太后也多次在皇上跟前提起过,但是皇上好像永远都无动于衷。她跟皇上几乎见不到面,为数不多的几次还都是在太后娘娘那儿。   太后也只是对她说:“皇后娘娘心静些吧,这宫里女人的日子,就是要熬着过的。”   熬着过……   皇后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喃喃自语:“这墙闱里的日子,怎么就比等待的那几年还要难熬。”   徐嬷嬷再次劝道:“皇后娘娘,咱们回屋吧。”   皇后娘娘微笑着走向殿内,吩咐道:“青峦,去替本宫请那白将军过来坐坐。”   吴青儿应了一声,撑起伞往正阳宫而去。   正阳宫,白凤凰已经陪着皇上用完晚膳。虽然心里也有不舍,可是她不得比连夜赶路,那几万旦粮食一直选在她的心里,就怕这一路上会出什么闪失。   最后,皇上也知道自己不能故意这样赖着她,便说:“那你去吧。”   “微臣告辞。”白凤凰刚走出两步,皇上便又扯住了她的手,待她一回头,便是一副目光灼灼的撩人之态。   白凤凰红着脸道:“皇上……”   您别这样,我可是再为你打江山。   “真想革了你职。”皇上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要是再被人弹劾,朕就让你滚回来陪着我守在这皇宫里。”   “……皇上,臣一定克己奉公谨小慎微。”   “小白,你可要保护好自己,不许再受伤。”皇上咬着她的嘴唇,依依不舍地低声地吩咐她。   “臣知道啦。”   皇上目光追随她直到她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的表情随即又恢复至常态。   白凤凰走到门口,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问杨公公:“公公,我脸红不红?”   杨公公哪里敢抬头看她,只是回道:“回将军,奴才眼神儿不好,什么也看不见。”   白凤凰只好当自己什么也没问。   走了一会儿,杨公公突然说了句:“将军若是能时常回京倒也是好的,皇上见了您,心里总是高兴的。”   白凤凰自己其实并不大乐意回来。   她说不出为什么。   当她看见大宫女服饰的吴青儿出现在视线之中时,她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乐意回来了。   皇上是有自己的正宫皇后的,她真的不愿意回来看见皇上皇后在一起的画面。   吴青儿走过来,说道:“白将军,皇后娘娘想请将军去正宁宫小坐片刻。”   白凤凰回头看了一眼杨公公,正期望他能帮自己回绝一下。杨公公可是为难了,他是皇上的心腹,但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   白凤凰说道:“皇后娘娘可有急事?微臣还等着赶路。”   吴青儿又道:“皇后娘娘倒也没什么急事,就是欣赏将军的才能,想替万民谢谢将军。将军,娘娘她毕竟是一国之母,您可莫要让奴婢们为难。”   “请姑娘前头带路。”白凤凰说完又对杨公公道,“公公您回去吧,皇上还等着您伺候。”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吴青儿领着白凤凰往正宁宫走去,待四下无人,吴青儿长叹一口气,欣喜地看着白凤凰。   她说:“白妹妹,你怎么就成了将军了!你快变得我都要不认识了你。”   白凤凰嘘了一声,说:“青儿姐姐,你们皇后找我到底是何事?”   吴青儿努努嘴,说:“皇后娘娘也是可怜人,皇上至今都没在正宁宫住过一晚。”   “额,这样啊。”白凤凰又红了脸,幸好这是晚上,还下着点小雨,吴青儿没看见。   “对了,白妹妹,你师兄王大哥呢?”吴青儿问起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   白凤凰愣了一下。她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到吴青儿的问题了,原来以为吴青儿一定也已经知道了当今圣上便是自己的师兄,没想到她完全不知道。   也是了,皇后娘娘都不怎么见到皇上,更何况每次见到皇上都要低着头的宫女们。想必每次就是见到了,也是隔得远远的,没敢抬头看。   “你怎么不说话了?”吴青儿紧张地看着白凤凰。   “让皇后等太久想必也不好。”   吴青儿呀了一声,说:“是了,皇后娘娘虽说平时不打骂我们,可她不高兴的时候,也是挺吓人的。”   随后,吴青儿又跟她说了皇后娘娘的苦恼。   “皇后娘娘大约是疑心皇上……加上先前有人传说白将军也是喜欢男子的,她便觉得皇上待你好,是有缘由的。”吴青儿小声地问,“白妹妹,皇上召见你的时候,你怕不怕?”   “还好。”   吴青儿捂着胸口道:“我可是很害怕的,生怕被皇上看了去。如今皇后这样疑心,我倒情愿是真的。”   白凤凰忍不住了,说:“你们想多了。”   “唉,我这样偷偷跟你议论皇上,你可别出卖我。不然我可就要担心自己的脑袋了。”吴青儿俏皮地冲她眨眼。   白凤凰扶额不语。   不一会便到了正宁宫。   皇后娘娘漫不经心地对白凤凰说着一些褒奖的话,又赏了她许多东西。末了,她问:“白将军可娶妻了?”   白凤凰摇头,道:“回皇后娘娘,微臣的老师战死沙场,微臣自小是老师养大,老师便是我的再生父母,这三年守孝,不会考虑儿女情长。”   “哦,那也不打紧,本宫可以替你物色着,若是有好的,就求皇上指给你,等三年孝期一过,便娶了,岂不正好。”皇后娘娘十分和蔼地看着她。   “那微臣先在此谢过皇后娘娘。不过……”白凤凰皱起眉头。   “不过什么?”皇后依然是笑着,但眼底已经毫无笑意。   “想必皇后娘娘也听说了关于微臣的一些事情。微臣不敢欺瞒娘娘,若皇后娘娘真的求皇上把哪家姑娘指给微臣,那便真是害了那姑娘。”   皇后的手紧紧抓着帕子,脸色的笑容也倏然不见。白凤凰的话叫她听在耳中,总是那么刺耳。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恨不得此刻也去正明宫问问皇上:为何要立我为后?   “皇后娘娘,若没别的事,微臣先告退了。”   “好,你下去吧。”皇后娘娘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白凤凰可没心思去思考皇后娘娘的心情。   她觉得这皇后也是叫人费解的人,这前线一直战事吃紧,她还有工夫试探皇上的喜好。要是关城丢了,可就不知道她这皇后能当多久。   据说,白将军走了之后,皇后娘娘在正宁宫大发雷霆,摔了一地的东西。   白凤凰连夜冒雨赶路,总算在后半夜敢到常县驿站,稍作休息,第二日天刚亮,便再次出发,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追上了运粮队。随后顺利带着粮食回到关城。   一回到关城,就发现前方在战斗。   大宛国这几天连连发动四次进攻。   一次比一次猛烈。   白凤凰安排人将粮食存好,连立即跑去陆文忠的营帐里,了解战事情况。   第 31 章   陆文忠也很困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耗,怎么大宛国还有这么多的兵力投入战斗,一时间也找不出缘由。   好在就情况而言,大宛国想攻下关城,也不是那么容易。   白凤凰发现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检验一下自己亲自训练的士兵能否达到她所期望的那样。她跟陆文忠商量着是否找个机会让士兵出去试试。   陆文忠表情复杂地看着她,想到自己已经安排好了,白凤凰这一出应该影响不大,于是默认地转过头。   白凤凰得此命令,立即命白小七在中央空地处集合一千零三十六为死士。   陆文忠也想看看白凤凰的方法到底能奏效多大,于是也跟了过去。   一群人整装待发,穿着崭新的盔甲,连马匹也都有一层盔甲保护。日光照过去,反射出一片亮光。   他站得远远的,静默不语地看着白凤凰。   他看白将军意气风发地对那批死士说着什么,城外交战声太大,他又是立在风口,没听得清白凤凰说了什么,但是能很清晰地听到那帮死士们斗志昂扬地回答。   他们在说:“杀!杀!杀!”   陆文忠忍不住走进了几步,只听到白将军说道:“我们的家园被侵占,我们的财物被掠夺,我们的亲人被残害!这一切,都源于大宛国的贪婪和残忍,他们妄图用马蹄和箭矢毁灭我大周的泱泱子民,他们统治这儿的一切。大家说,我们岂能如他所愿?”   “不能!不能!不能!”   “那现在就去打开城门,出去杀了他们的指挥官!”   “杀了指挥官!”   白凤凰领着他们,站在最前方,说:“杀了指挥官,我请大家吃肉喝酒!可别一上去就死了,让本将军瞧不起!”   一个个憋了整整一个多月没吃到荤腥,听到肉心里都开始回想以前可以自由去集市上买肉的日子,紧接着又想到自己也曾是有家之人,那复仇的怒火更是化为杀死敌军的动力。   大宛国将领这一波攻城又失败,很多士兵根本挨不到城墙下,便被漫天而至的箭射伤。眼看士气有些低落,他便退回箭矢射程之外,然后叫几个人轮流高声骂守城的陆将军和白将军。那指挥官十分郁闷,这大周朝的徐大将军都死了,原以为后面的仗会好打得多,怎么突然又冒出了陆将军和白将军。   尤其是那白将军,之前连听都没听过,而且还是还是大王子的罪魁祸首。大宛国的国王简直不能容忍此人多活一日。   可她自从上次重伤之后,到现在一直活跃在大家眼前。   这次的指挥官是大王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大王子在最后时候下达的命令居然是要放了那个罪魁祸首。   他一脸戾气地望着关城,心想等攻下关城,一定要第一时间杀了那个白将军,不,应该要活捉她,将她剥皮抽筋,将她的血放干,将她的四肢都砍断,用来祭奠大王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如铜墙铁壁的关城城门。   只要这城门敢打开,他觉得自己就能攻下关城,到时候国王一定会好好奖赏他的。   他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突然发现,那城门好像打开了。他的眼皮跳了跳,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紧伸手揉了揉,终于看见,城门打开了,约莫千人敌军出现他眼前。   是的,这是关城第一次出现士兵出城迎战。   在城墙上士兵的箭矢掩护下,在大宛国士兵的漫骂声中,在白凤凰的带领之下,城门终于打开。   虽然只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是白凤凰亲自挑选,亲自训练出来的。   大宛国指挥官见此情形,哈哈长笑几声,吼道:“窝囊废们!终于敢从窝里滚出来送死了吗?”   在大宛国士兵眼中,周朝的很多士兵确实都是窝囊废,什么弃城而逃,什么两方刚交上手就跪地求饶,什么早早就写了投降书的他见得多了。   大宛国指挥官举起手中的长枪,下令:“右卫,带着你的人过去砍了那人首级。”他指的人正是白凤凰。   白凤凰微微一笑,喊道:“听说你们大宛国国王做梦都想要我的脑袋?”   那指挥官一愣,抬手让自己的属下稍等片刻。他眯起眼睛仔细盯着白凤凰看,他有些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白凤凰。   右卫问道:“大将,让属下砍了她的脑袋给您好好认认??”   指挥官摇头道:“不!抓活的!”   “白凤凰,上回让你逃了,这回你可别想缩回关城!”指挥官挑衅地看着白凤凰。   才一千人而已,指挥官怎么也想不到这种好事竟然会落在自己头上。他这次可是带着五万人攻城的。他觉得,光是自己的右卫一人就能抵得上对面的十人。   那右卫得到指挥官的命令之后,领着五千人直接冲过来。   白凤凰举起手中的长枪,语气坚定,只说了一个字:“杀!”   那一千人如被注入神力一样,异口同声地重复着那个字,然后将那个字付诸行动。   随后的画面让自信满满的指挥官震惊不已。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竟会是周朝的士兵!   他一直觉得,周朝能坚持这么久,都是因为他们的城墙足够坚固,他们的土地山高水深,易守难攻,只是从来都不会认为他们的士兵骁勇善战。   那右卫受伤,连连命人后撤。   这时,在城墙内的陆文忠果断下令放箭。   “陆将军,不能放箭!我哥还在下面!”   陆文忠瞥了她一眼,说道:“我这是就在救她。”   白凤凰对自己训练出来的死士信心十足,他对自己的这些箭手们也是信心十足,不然城下的几万大宛国军队哪里会如此忌惮。   一轮对冲下来,大宛国士兵伤亡惨重。   守城官怒了,自己亲自领队,命令所有人冲过去,务必要活捉白凤凰,绝对不能让大宛国的强悍骑兵被她侮辱。   白凤凰挑眉道:“一会儿让你们撤的时候,一个都不许恋战!”   眼看对方的数万人就要压过来,白凤凰道:“进!”   身手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列成两排,向两边绕去。压上来的敌军见此也分散去击杀。一时间,一千人陷入了几万人的混战中。   白凤凰则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守城官有些搞不清楚白凤凰在干什么,总觉得这样自杀式的对抗有点不对,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他本能地四处查看,刚抬头,城墙上便又是一阵密集的箭落下,不仅如此,他听到像是数万人踏着马蹄冲上了的声音。他左右仔细一看,大周朝的士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人数并不比他少,像是要对他形成包围之势。   他慌忙让大家撤。   可之前队伍冲得太靠前,这会儿撤起来竟有些困难。   这时,陆文忠下令守候在城内的一万骑兵出城迎战。   数万人大周士兵手持锋利的利刀,配合着一万骑兵,一时间士气大增,整个关城前都陷入厮杀中。一时间,连谁是谁都快分不清楚了。   死士们眼睛里只认得大宛国的军服,见一个杀一个,恨不得将他们都杀光,为死去的无辜报仇。   白凤凰看着他们的状态,心里一面惊喜一面害怕。   她记得师父说过,真正的战士,无惧无畏亦无戾。她似乎把这些人的戾气养得太重了。   白凤凰冲上前去,和那位守城官周旋起来。   守城官见势不妙,忙放出信号弹。在他分神发放信号的时候,白凤凰和她身边的几位死士将他刺伤。   见他受伤趴在马上,白凤凰用枪猛拍着他的战马的腹部,战马受惊超前狂奔。一位死士见此就要追上去杀了他。   白凤凰道:“抓活的!”   死士红着眼看着白凤凰,最后还是在她的目光中没刺下那一箭,改为刺死了他的战马。   守城官受不得这样的侮辱,跌倒在地的时候,想要自戕,却被白凤凰制止。   她笑眯眯地问:“是谁活捉了谁?”   守城官闭上眼睛不说话。   正在这时,在瞭望台上的士兵看见大批大宛国士兵正往这儿而来。   应该是大宛国国王看见信号,领着瞭城的军马疾驰而来。   陆文忠在城墙上,对白凤凰发出暗示。   白凤凰理解命令大家撤回城中。   很快,战场上留下了大片的尸首和慌乱的大宛国败兵。   周朝士兵退入城中。   城门再次紧闭,进入防守状态。   那大宛国国王气得哇哇乱叫,但他也不是老糊涂,知道今天士气受损,哪怕他那五十万人一个接一个摞成人墙也未必能攻下关城。只能气急败坏地回去。   退回城中,白凤凰骑在马上,对那些挂了彩的士兵笑了笑,说:“你们好样的。”   陆文忠立刻命人清点人马。   他刚才可是把关城所有的骑兵都派了出去,生怕这一仗下来折损太多。   装备训练这点骑兵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好在清点完后,对比城外死伤的大宛国士兵和城内被活捉的大宛国指挥官,他们这一场守城出击之战可谓是大获全胜。   陆文忠不禁对白凤凰投去钦佩的目光。   他这转头一看,却皱起了眉头。   刚才神气的白将军这会子却是身子一歪,整个人从马上滑了下来,瘫倒在地。   “白将军!”陆文忠眼明手快地拉住她发软的身体,“哪儿不舒服?”   白小七见此,紧张地冲过去,“哥,哥你怎么了!”白小七想要拉起白凤凰,无奈他身量矮小,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模样,根本扶不起白凤凰,只能由着陆文忠扶着。   站在士兵中的吴小鹿也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心里很想走过去,但是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他只是一个士兵,他怕自己过去会让大家心疑惑,尤其是陆将军。他怕白凤凰暴露身份会有危险。   正当大家都紧张白将军是不是刚才受了伤的时候,白凤凰说了如下一句话:   “不行了,好饿……”   陆文忠眼前一涩,将她拦腰抱起,直奔营帐。   他倒是真的忘了,白凤凰带着军粮急急忙忙赶回来,到现在打完这一仗,是真的滴水未沾。   当晚,关城大营的士兵们真的吃到了久违的肉食。   至于,白凤凰,喝下几碗粥之后便倒头就睡。   她看到大家都顺利撤回城中的时候,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她入睡之后,陆文忠脚步很轻地进入她的营帐,静静地凝视她的面孔。   他也听说了白将军喜欢男子的传言。   他同样听说了皇上对白将军十分器重,先前她是侍卫的时候就常侍奉皇上一整夜。   刚才,他立在城墙上,看着白凤凰有条不紊地指挥死士同大宛国士兵周旋,看着她那坚定无疑的眼神,心里突然再次冒出那个念头。   如今,白将军和衣而睡,他只需要伸手试一试便可证实。   他的手悬在半空,内心十分挣扎。   他自小生活优渥,行为举止也都是名门规范,还从来没存过这样龌蹉的心思,趁人入睡了去摸别人的身体。   突然,白凤凰翻了个身,发髻被勾开,凌乱的长发散落下来。   她好像说了句梦话。   陆文忠听得太清楚了,他感觉自己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师父,我不要学女红……师兄,你要娶我……”   努力平定心情之后,他又静悄悄地走到帐外。   外面好像下起了雨。   这关城,大概天气又要冷了。   陆文忠一个人坐在案桌前,沉思良久。   从他猜测白凤凰是女子到今晚终于证实,他觉得自己好像败给了自己。开始他因为妹妹的信对白凤凰十分厌恶,后来她的勇敢强悍又让他佩服,如今她是女子的身份,则是叫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犯愁地看着外面,心想:这场仗到底要打多久?   没想到,关城这一守就是五年。   五年间,除了他,没人真正地去想过白将军的身份。   白凤凰此时已经跟他一样,是大周朝屈指可数的年轻将军。   第五年的时候,关城的后城已经发展成了一个什么都有的大县。而他们陆陆续续成功收回了幽州等地,今年驻守瞭城的大宛国国王生病,暂时由三王子守城。   他和白凤凰两人配合,加上皇上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终于在连续三日的攻城之后,成功拿下瞭城。大宛国军队一败涂地,连连撤出瞭城。   收复了瞭城,白凤凰站在城墙上,想起了师父浑身是血地出现她眼前的画面。   “师父,我们收回瞭城了。”   接下来,就该是把大宛国赶出大周领地。   她回到营帐中,取出师父送给她的那份礼物。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副画。   画上的人腰间别着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匕首,一身戎装地骑在马上,回头对着谁灿烂地笑着。白凤凰第一反应以为这是自己,因为画上的人跟她一模一样。   再细看,却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画上的女子脚上穿着的靴子不是周朝士兵的军靴,那身军装也不是周朝的。她头上的发簪十分特别。   白凤凰认得这个发簪,她曾经在京城的府邸中见过。   这画上,还有一排师父写下的字:凤捭公主。   凤捭。   白凤凰蹙起额头。   这个名字她听师父说过一次。   师父说完就永远离开了她。   想到此人跟自己可能的关系,白凤凰突然觉得胸口难受得厉害。   五年前处死大宛国指挥官之前,她问了那指挥官大王子的事情,可那指挥官嘴巴比谁都硬,什么都不说。   亦或者,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白风景将画卷起收好。   皇上这次又给她升官了,不仅如此,还直接在圣旨中引用了一句古人对巾帼英雄的赞美之词。她想,皇上可能是知道她二十一岁,穿上盔甲还好,若是穿便服,她的女子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了。   五年不见皇上。   听说他宫里添了好几位佳丽,包括那个罗巫衣。   白凤凰感到自己心情不佳,突然有些不想回京述职。   第 32 章   和白凤凰的心情恰恰相反,皇上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算一算小白今天到了哪里,还有几天能回京。皇上一想到今年终于可以见到小白了,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听说白将军即将回京述职,大臣们大约都感受到了皇上这几日的变化,于是一个个纷纷上书提出自己对国家的各种自认为颇有建设性的意见。更有甚者,在奏折中明目张胆地说家中人口颇多恳求皇上能给涨点俸禄。皇上看了他的奏折后颇为动容,将他唤来宫中彻夜促膝长谈。哦,据说此人次日归家后哭了一整天,然后休掉了三房侍妾。   第二天,言官就递了折子,洋洋洒洒上千字,引经据典,文采斐然,中心思想就是在批驳白凤凰身为女子不能入朝为官。   皇上的好心情瞬间被这几个言官给弄得阴郁了。   要说这言官也真是能憋,皇上圣旨刚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沉默着,眼看这白将军要回京城,一个个都跳出来横加指责,而所有的指责不过是围绕在白将军的女儿身。   皇上看着这些奏折,差点就要把这几个言官叫过来揍一顿了。   他想,自己真是倒霉,费心费力又培养了一批白眼狼。   这天的早朝,皇上脸上挂满了两个字:不悦!   那几个言官刚要说话,皇上便说:“诸位爱卿都想好了再说话。”   言官听闻皇上这句话,心里都在猜测皇上这样子大概是十分不满意他们的意见了。   可是没办法,哪怕是掉脑袋他们也会说,谁让他们是言官呢,别说白将军了,哪怕是皇上,皇上他老婆,皇上他亲妈,有不对的地方也照骂不误。   大周朝历来是不允许斩杀言官的。   但是建安时期,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爹当朝的时候,因为十分忌恨言官,但凡是提出相反意见的言官,不是被廷杖就是被撤职然后找个由头给处理了。   十几年下来,言官也就慢慢消失。   不过自打武宁纪元开始,皇上渐现明君风采,言官们总是稍稍活跃了点。   言官一启奏道:“启禀皇上,大周历来没有封女子为将的说法。”   皇上驳道:“那大周律法可曾明令禁说不能封女子为将?”   言官一想了想,好像大周律里也没说不许,恩,皇上是对的,于是退回队列里。   言官二又说:“但白凤凰有欺君之嫌。”   皇上再次驳道:“欺在哪?朕自己怎么不知道。她根本没有欺君,是朕欺你们,一开始没说清楚她是女子罢了。”   言官二:“……”   言官三上前一步。   皇上呵呵笑着,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身边的佩剑,问:“罗爱卿,你又要说什么?”   罗言官迟疑了一下,最后说:“既然白将军身为女子,起初怎可日夜侍奉君侧。”   他的话一落,诸位大臣纷纷对他侧目。   大臣们一致认为罗言官是真汉子,这话都敢问起,果真是不怕掉脑袋啊!   罗言官的问题表面看起来是说白凤凰行为不端,身为女子竟然敢公然侍奉皇上,再喜酒便是在骂皇上和白将军之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俩人的行为不符祖制,也有违道德,更是对不起后宫佳丽们。   “皇上,皇嗣为国之本,可您膝下无子,臣等甚为忧心。”   大臣们听完罗言官这一番言论,纷纷把头埋进脖子里,生怕被皇上的眼神给误伤。   皇上冷笑几声。   “罗爱卿,你可真是长了胆子了。”   朕跟谁睡觉你也敢管?   当初大家误会白将军好男风,甚至怀疑朕也是好男风之流,现在朕告诉你们真相,一个个居然又换个法子来多管闲事。   皇上十分想叫人把罗言官给拖出去扔得远远地,好叫他眼不见心不烦。   皇上瞥了一眼罗言官:“罗爱卿,你多大了?”   罗言官表示自己此时此刻也十分心虚。他其实从内心非常佩服白将军,一个女子能在军中混出如此好的成绩,那可真不是一般人。   他现在除了怕皇上挟私报复,也怕白将军回来后把他揍得不能下床。   但是没有办法,他身负皇命,就得负责任地时时刻刻提醒皇上,免得皇上步了建安帝的后尘。   “回皇上,微臣今年三十又五。”   “膝下几子?”   “三儿一女,皆是正室所出。”   “你是独子吗?”皇上又问。   罗言官搞不懂皇上这时是要做什么,只好一一作答。   最后皇上终于问到了罗言官的胞弟去年娶亲至今未有所出,于是他说:“罗爱卿身为长子,胞弟至今无子,应当要负起责任,从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上朝了,回家求子去。”   罗言官傻了眼,怔怔地立在大殿中,直到皇上退朝离开,他仍然十分不解地念念有词:我胞弟没儿子关我什么事儿呢?我虽是他哥,可又不能替他生啊!   东方明听到他念叨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罗老弟啊,我说你也真是糊涂。”   “东方大人,下官如何糊涂了?”   “榆木脑袋!”东方明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自己都知道你弟弟没儿子跟你没关系,那皇上现在无子又关你何事?”   罗言官道:“可这不一样!那可是皇上!”   他正想跟东方明好好讨论讨论此事时,看见东方明已经是一脸嫌弃地甩袖离去。   回到正明殿,皇上一面看奏折,一面在心里计算小白会是那天中午到还下午到,就听杨公公来报,罗妃求见。   皇上一楞,问:“什么罗妃?”   “回皇上,就是……就是去年皇后娘娘替您选入宫中的妃子之一。”杨公公说完,心里默默替这罗妃叹息一番。好一个美人,可惜在入了宫,将来保不齐是守活寡的命。   “是吗?”皇上放下奏折,仔细回忆了回忆,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那段时间,江南发大水,汉中一带出旱灾,关城在为收复失地做准备……太后跟他面前一说,他只当没听见,没想到后来皇后真的就替他选了几位妃子。   政事繁忙,皇上至今连这几个妃子的模样都没见过,早就把这事也忘了。   他猛地想到,这事小白肯定听说了,她会不会误会自己!   皇上越想越生气,斥道:“谁把她召进宫的,就让她去找谁!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就直接替朕回了!再有什么妃的到正明宫来,朕拿你是问!”   杨公公伸手摸了摸额头的虚汗,急忙出去回了罗妃。   看着罗妃面如菜色地离开,杨公公合十祷告:白将军,您快快回宫吧,老奴快招架不住思、春过甚的皇上了。   话说杨公公祷告完第二天,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气。   白将军将在明日隅中抵达京城。   白将军带着师父徐将军的棺椁,一路慢悠悠的,历经四十四天,终于在武宁七年年三月初九到达京城。这一次回京,她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她不仅是大家所熟知的白将军,更是大家有点儿不愿意接受的女将军。也是,一堆男人当政的地方,来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子压在头上,怎么都会有些不平衡。   皇上为了表示自己对朝廷重臣的重视,亲自领着百官在皇城上朝的正殿台阶上等候她进宫谢恩。   大家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白将军。   只见她穿着一身雅青色的长裙,头发简单绾起,头上插着一根鸭暖青的玉簪子,簪子上镶嵌一株紫檀色的佛珠。   白凤凰实在是不习惯穿裙子出门,但是刚才她到了家,心里想到罗巫衣居然成了皇上的妃子,便决定自己也换一换风格。不过她和白小七都不是懂得打扮的人,在府里好不容易找打了这么一件裙子,那跟簪子也是随便翻找的出来的。   明明不算是很好看的装扮,可她竟也驾驭得住。   用白小七的话说就是:哥……哦不姐,你就是套一件破麻袋那也是仙女!   白凤凰见他一个多月了仍然会喊错,说道:“没关系,你以后继续叫我哥。”   白小七窘迫地低下头,心里默念下次一定不要喊错!   说实话,要不是这身衣服,白凤凰觉得自己这会子都应该在跟皇上汇报战果。   她不擅于穿裙子,只能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这在那些等着她的人眼中,就成了不急不缓,气态雍容了。   白凤凰走近后,跪下磕头行大礼,声音清亮:“微臣白凤凰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等了一会,没听到皇上让她起来,她不由得疑惑地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皇上的目光。   皇上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其实他有些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出声,便已哽咽,见她抬起头看向自己,便挥了挥手,命她起身。   第 33 章   白凤凰起身的时候,顺手扯了扯裙摆,心里懊恼极了,尤其是当看见皇上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时。   她觉得自己今日的穿着装扮一定是蠢透了。   当年青儿姐姐用心推荐张大娘好说歹劝都没能让她穿上裙子,这一听说罗巫衣成了皇上的妃子,她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就找了身这样的衣服穿上来入宫面圣。不过怨不得旁人,也都是当年罗巫衣那惊鸿一瞥,深深地刻在她脑海里。   这脑子一热人就犯晕,如今那一阵热过去了,她便要亲自尝一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可不,连东方明都调侃了她两句。   不过这些对白凤凰而言,都不是重点。   她低着头小声问东方明:“东方大人,为何你们都在?”   东方明摸着胡须,讳莫如深地冲她笑了笑。   白凤凰扯着嘴角对他尴尬地笑着,知道自己是不太可能从别人嘴里知道答案了。   这次皇上不光带着百官在殿前迎她,还特别命御膳房备下丰盛的宫宴。宫宴十分丰盛,那什么南乳松鼠鱼、烧鸳鸯、玉板翠带珍珠、雪耳清炒鳝丝等,白凤凰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菜名字,至于后面的那些个什么凤戏牡丹、凤凰展翅、凤凰出世、龙凤柔情、凤尾群翅、凤凰趴窝、凤凰鱼肚、白梨凤脯等等,光听名字白凤凰便感受到了来自御厨们的热情。   只不过这热情让她有点儿糊涂,皇上刻意让人把带凤凰二字的菜肴接连不断地端到她的席位上,寓意为何?难道皇上是打算把她也煮了吃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品尝佳肴,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皇上。   真是巧,皇上竟然也在看她。   皇上见她把视线转向自己,那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那眼光柔得快要让白凤凰不饮而醉了。   白凤凰低下头,默默地想,怎么自己每次去看皇上,他也都在看自己。   这在座的百官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了,皇上今日的目光,由始至终就没离开过白将军。言官们一面幸福地享受美味,一面在心里已经打了七八个草稿,打算好好逮着皇上骂一番,毕竟这么多年下来,真是难得见到皇上奢侈一回。   不过言官们这次不打算扯上白将军。   这事儿已经在明白不过了,言官骂皇上倒不一定惹皇上生气,但如果还跟罗言官一样骂白将军而且还要去管皇上什么时候生儿子的话,那……可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前朝和后宫不过是隔着几座宫殿而已。   正陪着太后娘娘用午膳的皇后也知道了皇上正在宴请百官。   皇后娘娘看着一桌子饭菜,忽然觉得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皇后,心要放宽。这皇上难得宴请一回百官,甭管是什么理由,那都是前朝的事情。”   皇后听太后这么说,旋即笑了,说道:“让太后见笑了,媳妇只是想着,长这么大还未吃过那样盛大的宫宴。这一听他们说起,嘴巴不由得也馋了,恨不得自己也能带兵打仗。”经过五年的沉淀,皇后也变得心口不一。   太后听此,目光轻轻飘过她紧锁的眉头,说:“有些时候,不争就是争。”   “媳妇儿晓得的……”皇后不敢当着太后的面儿叹气,只能忍下了那口气。   一想到白凤凰居然是女子,她觉得胸口更加沉闷。   为了试探皇上到底是不是就不喜欢女子,她到处寻觅美女,罗巫衣可以说是大周第一美人了,可皇上不禁不关心这些新入宫的妃子,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她失望万分,已经要认定皇上不喜女子,打算就此认命在宫中安静地年念佛守活寡一辈子的时候,皇上的一纸诏书让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叫她难受的是,不管大家认为皇上是喜欢女子还是喜欢男子,皇上喜欢的那个人从来没变过。   皇后觉得自己好天真啊,她真的以为皇上当初是喜欢自己的。   当年皇上还是太子,她跟母亲入宫,远远地就看见了太子。那时候,她隐隐约约知道皇上会将她指给太子为太子妃,便不由自主地更加关注太子。   太子看上去总是那么从容。   太子是那么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后来,太子大约是有事,提前散席。太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对她微笑着,还问:“这位便是陆家的文慧小姐吗?”   当时她脸都红了,声如蚊蚋地回道:“回太子殿下,臣女正是。”   “长得比孤想得还要好。”说完太子又对她笑了笑,然后离去。   两年后,当皇上废了太子,太子失宠最后失踪之后,她仍旧不肯出嫁,这一来二去她便成了京城之中独一的高门老姑娘。她每日都在家里祈福,希望上天能保佑太子平安无事。她想,菩萨一定是听到了她的祷告,因而在她快二十的时候,他就那么突兀地出现了,并且成了皇上。   她以为自己苦苦守候的幸福终于来临,却不曾想,如今自己是这般情景。   这五年过来,她乌黑的秀发中竟能翻出几根白发。   回到正宁宫的皇后娘娘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情绪,在杨嬷嬷的劝慰之下,喝下了安神汤好不容易才躺下小憩片刻。   而这个时候,这场盛大的宴席才进行了一半。   白凤凰作为一位行军打仗好几年的人,已经习惯了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吃饭这项任务,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菜,前面的饭菜太好吃,她已经吃撑了,这会子只能安静地看别人吃。   东方明摸了摸胡子,对她说:“小白,其实这后面的更好吃。”   白凤凰听此,冲他瞪圆了眼睛,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遗憾表情。   皇上看见她放下筷子,朝身边的太监伸了伸指头,吩咐道:“让御厨给白将军做一道消食的汤羹。”   小太监领命,飞也似地朝厨房跑去。   没多久,白凤凰面前就又多了一道十分吊人胃口的汤羹。   端菜过来的宫女说道:“白将军,这是皇上特别命御膳房给您备的,味道极好。”   东方明将头凑过来,闻了闻,赞道:“消食佳品啊!”   白凤凰听此,下意识地将头扭向皇上那儿。   恩,皇上依然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白风景觉得这皇宫真是要呆不下去了。   她想站起来跟皇上告辞。   脚刚动了一下,东方明便按住了她的手,说:“白将军,稍安勿躁。皇上待会势必要问问你前方的战事,你若是走了,咱们这帮人可就走不了了。”   白凤凰只好忍着直到宴席结束,然后皇上自然是将她留了下来。   皇上假模假样地问了她几句,白凤凰谨谨慎慎地回答着,打仗事关人命,她是不会马虎回答的。其实她在军营中的一举一动,皇上都十分清楚。   只是有些问题,非要亲自问了才会安心,例如这五年有没有再受伤这样的问题。   最后,皇上又问:“老师的棺椁你都安置在哪里了?”   白凤凰回答:“暂且放在徐府的院子里,还没想好安葬在哪里。”   皇上点了点头,说:“老师的墓葬我已经选好了,过几日我命人带你过去。”   白凤凰回:“微臣替师父多谢皇上。”   皇上有些忧伤地看着她。   他这表现都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怎么小白说话的语气都好像同自己生分了。   “你……你这次立功很大,想要什么赏赐。”   “皇上今日都给了微臣一个莫大才赏赐了。只怕从今往后,都没人敢在微臣跟前说些刻薄之语。”   白凤凰刚才看到言官对自己的那个脸色,仔细一琢磨,便明白了皇上这么高调的缘由。   皇上上下打量她,说:“你穿女装,很好看。”   白凤凰撇了撇嘴,说起好看……她本能地问了一句:“比得上皇上的罗妃吗?”   皇上见她一本正经地问出这个问题,接着又用真诚等待答案的眼光看着自己,先是一愣,随即乐得笑出声来。   “朕不认识什么罗妃,只知道朕的小白大约是在吃醋呢。”   白凤凰的脸刷地红了,说:“微臣吃醋了?有吗?微臣自己没感觉到,微臣就是那么随口一问。”   见皇上还在笑,她哼了一声,说:“皇上,要是没别的什么事,微臣要告退了。”   “谁说没事了。”   “微臣很忙,家里到处是灰,得回去收拾一番。”   白凤凰说完,拔腿就往外走。   皇上笑着拉住她,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柔声道:“就不能多陪陪我?”   白凤凰不说话,红着脸瞪着皇上。   皇上想,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吻她就真的变成不爱女子的男人了。   他感受到了来自自身的压力。   他低喘道:“朕可是什么皇后妃子宫女都没碰过。说好了你才是朕的妻子,不能当了将军就不要朕。”   第 34 章   皇上说得是真心话,白凤凰听起来却觉得有些惆怅。   其实她当不当将军,能不能当将军,还不都是皇上的一句话。如今,他宫里的美人一位接着一位出现,碰不碰也都是他的人。   白凤凰此时此刻方觉得,这世上最难的事不是如何打赢一场恶仗,而是发现自己原来仍旧发自内心地贪慕眼前人。   等仗打完,白凤凰有些迷茫自己将来要怎么办才好。皇上今天在宴席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但凡是个人怕都明白了这之间的猫腻,估计等她退了伍也没人敢提亲。皇上真可恨,把她可能跟别人在一起的路都绝了。   难道真的只剩下入宫当妃子,然后跟一堆喜欢算计的女子在一起玩耍吗?   想想就觉得胸口闷。白凤凰偏过头,躲开向她索吻的皇上。   再说,让她像傻子一样每晚都等着被皇上翻牌子,那还真不如杀了她痛快。要是真的入宫为妃,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指挥宫女太监们半路劫下皇上。   劫了皇上送到自己宫里。   那画面,白凤凰想想就觉得很是有趣儿呢。   她不禁笑了,转过头,抬手轻轻抚摸皇上脸颊。   “还没正式娶你过门,总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恩,跟我……”皇上嘴上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心里想得确实另一番话。   “可皇上,皇上你现在已经有了皇后,还能拿身份什么娶我?”   “拿师兄的身份娶你。不管我是商贾之子王景还是皇帝郭璟,都是你的师兄。你,是我唯一想娶的人。以后,不许再疑我。”   皇上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只有白凤凰一个人,那眼底的爱意就这样直白地铺在她面前,像那冬日里的关城白雪一样,容不得她假装看不见。   白凤凰眼眶一湿,抬头吻了皇上。   这把火,终究还是她自己给点起来了。   白凤凰这几年一直呆在军中,对男女之事多少比不上同龄的年轻夫人们,但怎么说她也是见过军马发、情的。   人们自己是怎么形容这种事情的?   若是成婚的,管这叫圆房;若是未成婚的,管这叫私混。   还有一些隐晦的说法,叫颠鸾倒凤、巫山云‘雨;书面些的话便是行周公之礼。   但是对于皇上而言,这些词通通都不能用,得改用临幸。   多少年后,史官是这么记载的:那一年的那一天午后,皇上召白将军在正明宫询问前线战事,白将军说了好消息,皇上甚悦,与之畅谈直至次日早朝。   皇上早朝去了。   白凤凰觉得自己的腰有点酸。   明明她整日在军中操练,居然比不过皇上,白凤凰叹着气收拾收拾,准备离宫回家。   她收拾完毕,一出殿门就看见杨公公守在那儿。   杨公公已经得了皇上的命令,是必须要一路护送着白将军安全回府的。   这之后的几日时间里,白凤凰一直忙着师父安葬的事情,等一切弄好了之后,言官们也骂得差不多了。   等白凤凰时隔半月,再次上朝的时候,朝堂上看起来是一片祥和,大家都在认真办事。   皇上十分难过,因为眼看着时间又要到了,小白后天就得启程再次回到瞭城。   当天,早朝散了之后,皇上又一次召白将军留下,这次史官写的是:皇上召请白将军,与之商议将贼寇驱逐周境的具体办法,战况复杂,一直讨论到直次日早朝时分。   这次白凤凰遇到的不是杨公公,而是正宁宫的青柠大宫女。   吴青儿行了礼,说:“将军,我们娘娘邀请您去正宁宫小坐片刻。”   白凤凰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吴青儿。   路上,吴青儿说:“白将军,小鹿他在军中还好吗?”   白凤凰笑道:“他很是勤勉,陆将军十分器重他。”   吴青儿听此,默默地看了一眼白凤凰。她挺为自己的弟弟心疼的,如今白凤凰都成了皇上的人了,小鹿怕是只能一辈子仰望白妹妹了。   “白将军,我今年二十三岁了。再有两年就可以申请离宫回家。”   “你打算回去吗?”   “是啊,不知道王大哥现在身在何处。”   “其实我师兄就是……”白凤凰话才说了一半,就见不远处又跑来一位宫女。   那宫女瞪了一眼吴青儿,说:“青柠姐姐,怎地这么慢?娘娘可都催了两三回了。”   “是我耽误了时间,还请您在皇后娘娘跟前宽慰几句。”   宫女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哎呀,将军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快这边请!”   皇后娘娘已经给太后娘娘请过安,也用了早膳,这时正在御花园的凉湖边的亭子里坐着。   看见白凤凰慢慢走来,皇后娘娘收起如寒冰般的面容,转而是满面春风。她含笑温柔地看着白凤凰,恰如这三月里的杨柳一样叫人看着舒心宜人。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将军快快起来。”皇后亲自用帕子擦了擦自己边上的石凳子,拉着她坐下,“将军,坐。”   “谢娘娘。”白凤凰不动声色地捕捉她笑容掩盖下的那双忌恨的眼睛。   “白将军可真是国之栋梁。上回本宫不知道你是女儿身,竟然还撮合着要给你娶亲。”皇后娘娘掩嘴笑了下,“将军可莫要介意。”   “回娘娘,微臣早就忘了。”   “也是,你瞧我,多少年前的事情还要搬出来说。”皇后娘娘说话间拉起了她的手,像好姐妹一般跟她聊着,“如今得知将军竟也是位女子,本宫可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大周有你这样的一位女中翘楚,可是莫大的荣幸啊!本宫说什么也要替皇上谢谢你。”   “皇后娘娘谬赞了。”白凤凰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微臣虽未女子,但君臣之礼是不敢忘的。娘娘您千金贵体,微臣这双糙手,实在不敢于娘娘同握。”   “瞧你,一定还是在计较本宫当年的不知情。”皇后娘娘拿起两杯酒,“来来,本宫就跟你喝一杯,你要是不喝,那便是真的不给本宫面子。”   白凤凰窘迫地连连起身,回道:“微臣不敢同皇后同饮一壶酒。”   “有什么不敢的。我就说咱来是姐妹一场,喝点酒没什么。难道本宫现在还不能叫你一声妹妹了吗?”   白凤凰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遍皇后娘娘的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她虽然在军中混迹了这么久,却愈发不擅揣测人心。她皱着眉头看着皇后娘娘,心里不禁嘀咕着:皇后说话真比当年的吴青儿还要绕,就不能把肠子捋直了再说话?   最终白凤凰拧不过皇后的坚持,只能一仰头将杯中酒水喝得干净。   喝完后,她觉得这酒有点不对劲。   第 35 章   而皇后,见她喝完了这酒,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笑着问:“将军,味道如何?”她手中的酒杯压根连嘴唇都没碰到过。   白凤凰见皇后娘娘仍是先前的那副温和模样,不禁也跟着笑了,说:“不怎么样。”   “将军此言差矣。”皇后微微挑眉,拿起酒杯,将杯中的酒倒在地上,“这酒是本宫专门给你准备的。你倒是好哄得很,说了两句就全部饮完。”   白凤凰倒吸一口凉气,说:“您是皇后,想要让人喝下你手里的酒哪里是什么难事,就算我刚才躲过了那杯酒,想必你也要用个什么点心汤羹。皇后,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据说大周朝酿的酒会因地方的不同而不同,因此酒的味道也是千差万别。白凤凰不常饮酒,军中亦是明令禁酒的,她饮酒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但,这不能表明她觉察不出正常的酒香味。   皇宫娘娘的这杯酒,喝下后总觉得味道十分奇怪,喉咙也觉得极其干涩,没一会便觉得发渴,全身像有火在灼烧一般。   她双手交替放于胸前,微微笑着,等着皇后的开口。   吴青儿站在一旁,看到皇后这番行为,突然心里觉得不妙。她紧张地看着白凤凰,想提醒她快点离开,可是又忌惮皇后。其实这几年,皇后待她也一向是很好的,只是她本能地觉得白凤凰和自已是一样的人,皇后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人,她对皇后很难生出亲近。   皇后娘娘身子前倾,在白凤凰耳边低语:“白凤凰,你听说过愉情散吗?”   白凤凰摇头。   她从没听过这样的东西,但听这个名字大概与合欢散是一类的东西。   “请恕微臣无知。不过虽说不知道愉情散,但是听名字能猜出个大概。所以微臣特别想知道……想知道皇后娘娘您身为高门贵女,怎么会有这类东西?”   皇后转过头,抬手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并吩咐他们不用在前伺候,她要跟白将军深聊,任何人不许呆在御花园。待宫女太监们都走后,她反问白凤凰:“知道先皇怎么死的吗?”   “臣不知。”白凤凰深呼吸,她觉得身上燥热得难受。这三四月里的风吹在她身上,仿佛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她难受得想脱衣服。   皇后笑着看着白凤凰忍得脸都红了,不禁心情大好,拿起桌子上的点心,慢悠悠地吃着,吃完了又用便是的帕子认真擦拭每一个手指头,再之后,品了品已经微凉的茶。   “看到将军这么难受,本宫心里才好受一些。”皇后娘娘笑得连眼角都透着舒心。   白凤凰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皇后解释道:“当年楚弦为了能讨好淑太后和先皇,便命人秘制了这剂愉情散献于先皇,还到处搜罗美人,先皇因此沉迷女色无心国事。楚弦大约是知道这东西过量了对身体不好,因而也总会劝诫先皇。不过后来楚弦离宫数月,先皇过于放纵,终于毁了自己。那一年,先皇也才十六岁呐。皇上……皇上那年二十一。”皇后别过头,抬手拂去泪水,“本宫整整等了他十年,从十岁开始等。自他离京,便常驻佛堂,日日念佛为他祈祷。”   白凤凰听了皇后的话,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了。   她用力抓着衣角,把目光投向水面。   “将军,难受吗?”皇后顺着她的目光,看着湖面,顿了顿又说,“我没想到到,这个会用在你身上,本来是想给皇上的。可是皇上连我正宁宫的门都不踏入,大婚那晚之后,他就没在去过正宁宫,从来没有。我想见他,还得要选在他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本宫……本宫到底还是他的皇后吗?”   皇后到底还是没忍住,泪如雨下。   “皇后,我与皇上相识之时并不知道他是皇上,甚至不知道他是临王。”白凤凰低下头。   其实皇后的伤心又何尝不是她的心伤。她想,如果从来一回,自己还是对师兄一见钟情的。   “白将军,这会子说软话太晚了。你当初知道的时候怎么不离开?”   白凤凰不再说话。   她何尝没有离开,她躲得远远的,远到了瞭城,远到了每天都过着可能见不到明天太阳的刀尖日子。   白凤凰大口喘气,用手撑着愈发昏沉的脑袋。她微微眯着眼,看见皇后又俯身靠近自己。   皇后用鼻子轻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低声说:“你身上,你身上有皇上的味道。放心,一会还会有别的男人的味道。本宫很想看看,皇上他看到自己心爱的白将军和旁人交‘媾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说完她站起来,起身往外走去。   白凤凰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往皇后腿上的穴道砸去。   皇后身子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皇后怒斥:“你放肆!”   白凤凰咧着嘴笑道:“是,微臣放肆,倒是想知道娘娘如何下懿旨治臣的罪。”   皇后揉着发麻的腿,说:“还不快给本宫出来!”   这时,三个太监装扮的年轻男子从湖中爬上来。   其实白凤凰早该发现凉湖中的异常了,原以为可能是皇上的暗卫,原来是皇后安排的人。   直到三个人安静地站在亭子一侧,皇后才好不容易自己站起来。皇后指着白凤凰,吩咐道:“你们三个照着本宫说的去做,本宫不会亏待你们的家人的。”   其中一个看着白凤凰身上的官服,怯弱地说:“皇后娘娘,属下……属下瞧她这身官服像是将军……属下……”   皇后娘娘脸一沉,眼里透着一股阴冷,问:“今日你们不做也得做,做也得做。不然你以为你们三个还能活着走出这御花园吗?若是你们听话,本宫就会叫人放了你们的家人,并将他们安置得远远的。”   三个男子相互看了看,各自犹豫了一会,又见白凤凰泛着潮红的面容是那么惹人,于是狠下心决定听皇后的。反正都要死,死前风流一回也算是赚到了。   白凤凰大口喘气,对皇后说:“皇后,微臣敬重您对皇上的心意。您要是今日这么做了,以后可就无法自处了?”   皇后的眼睛从白凤凰身上飘过,冷漠地说:“怕是那时候皇上心中都是将军那挥抹不掉的龌蹉画面。这皇上啊,越在乎你,就会越难受,越走不出那样的阴影。本宫的罪且靠后受着呐。”   皇后说完,怒瞪三个男子:“你们还打算等着天黑吗?太后娘娘马上就要过来了。若是放不开胆子,不妨也尝一尝桌子上的酒。”   三个男子听到皇后这话,急忙上前从白凤凰面前夺过酒杯,各自灌了一大口,然后是动作麻利地脱去身上湿漉漉的外衣,中衣……   白凤凰弯下腰,手都在发抖。   她想掏出出身上的那柄匕首。   其中一个男子这时已经如饿狼般扑了过来,白凤凰急忙翻身躲开,抬脚踢开他,然后朝皇后那儿跑去,在倒下时伸手拽住了皇后的裙角。   皇后这时也有些紧张,急忙拽着自己的裙子快步离开。   另一个男的抓住白凤凰的脚,白凤凰趁机从官靴里掏出匕首,颤抖着匕首刺入那人的脖子里。   一时间,血溅四方。   另外两人愣了一下,有些胆怯地看着白凤凰。   白凤凰喘着气,无力地说:“若是敢过来,本将军就杀了你们,就算我杀不了,皇上亦会要了你们全族人的命。”   说完这句话,她便觉得自己快要没有任何力气,眼前全是皇上眉眼带笑的模样。她拔出匕首,准备朝自己胸口刺去,却被人一脚踢开。   然后自己就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大约是药物的作用,她觉得这个人就是皇上。   她紧紧抱着他,呢喃着:“师兄,师兄快带小白走。”   这低低的呢喃声中有着压抑已久的哭腔。   最后,白凤凰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   是皇上的声音。   皇上只说了两个字:“杖毙。”   第 36 章   杨公公小心翼翼地询问皇上:“皇上,那皇后娘娘那儿……”   “让她在正宁宫好好呆着。”说完,皇上铁青着脸抱着白凤凰离开。   御花园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太监们疾步走动的声音。余下两个未被白凤凰伤到的假太监此时吓得脸都白了,哆嗦着都说不出话来。眨眼间,就被人塞住嘴巴拖去一边活活打死。   等皇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太监宫女们才敢抬起头默默对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皇上发这么大火。   小太监悄悄扯了扯杨公公的衣角,问道:“杨公公,这尸体该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通知他们家人来把尸体领回去吧。”杨公公嫌弃地看了一眼被白布裹紧的三具尸体,“他们应该感谢祖上积德,遇上的是当今的明君,这要是搁在十几年前,哼,只怕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小太监哎了一声,转身去处理这事儿了。   杨公公回头地上的那一滩血迹,说道:“动作都快点,给这儿冲洗干净,回头可别让太后娘娘瞧见。”   杨公公说完这句话,太后和自己的贴身嬷嬷已经踏进了御花园。每天的这个时候,太后都会来御花园走一走散散心。   太后远远地就瞧见原本没什么人的御花园里一片忙碌,她命贴身服侍的嬷嬷上前问一问,是不是今日御花园里有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嬷嬷回道:“回太后娘娘,那杨公公说,是宫里出了窃贼,正好皇上经过这儿。”   太后听完,嘴上并不说什么,心里却很是疑惑:今日是春闱殿试,皇上理应在辰和殿中。如非出了大事,是根本不会来这后宫的。   大周的殿试是从早上到晚上。皇上早朝后会亲自在辰和殿中对学子们提问,学子们则会根据皇上的问题在在白纸上写下答案。   太后想,杨公公既然这么回答,那定是得了皇上的命令,不然他哪来的胆子敢骗太后。太后立在原地看了一会,对嬷嬷说:“走吧,回宫。”   太后娘娘回到善禧宫,用了午膳,问起嬷嬷今日皇后怎地过来,这才知道皇后目前被皇上禁足在正宁宫。   太后听此,只笑了笑,说:“想来是跟中午的事情有关系了。”过了一会太后又问,“那白将军据说是昨日入宫的,此时还在宫里吗?”   嬷嬷回道:“回太后娘娘,据说这白将军仍在正宁宫,皇上正传了太医过去。”   “哦,是吗?”一贯不理后宫这些事情的太后不觉也皱起了眉头,她立刻命令嬷嬷去将今日御花园的事情问个清楚。   大约半个时辰后,嬷嬷回来,对太后说:“太后,听说这上午,皇后邀了白将军来御花园小坐片刻,后来皇后便先行离开了,再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地,这御花园就冒出了三个贼,白将军倒是杀死了一个,就不知道是不是这期间受了伤。想来是的,不然皇上岂会叫了太医过去。”   “是吗?”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白将军在关城战功赫赫,会轻易被三个毛贼伤了?”   况且,这戒备森严的紫禁城里,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青天白日里到御花园行窃?   太后要是信了这些说辞,怕是多少年前就死在淑妃(也就是现在的淑太后)手里了。   “稍候哀家去瞧瞧这位白将军。”太后站起来,准备起驾去正明宫。   而正明宫这边,皇上正为白凤凰的反应着急,她起先是浑身发烫,抱着自己不撒手,嘴里只念着他的名字,再然后便是昏睡过去,身上慢慢冒出了一些红点。   皇上本以为这愉情散过了时效也就没什么看,可一见她身上竟然冒出大片大片的红点,他即刻命太医过来。   幸好太医看完,只说这是过敏反应,因这愉情散配方极其复杂,太医们需要研究一下才敢配药。   太医走后,白凤凰彻底清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脸忧虑的皇上。   “皇上?”白凤凰红着脸坐起来,问,“我……我刚才是不是出丑了?”她低头看自己,衣服好像没有被撕破的迹象,身上也没有伤口,于是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声音不是幻听。   唯一不好的就是全身都痒痒,难受极了。   她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   白凤凰十分感动地抓住皇上的手,说:“皇上您来的真是太及时了,不然我以后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   “你怎么心眼那么实在?”皇上见她这会子还好意思对自己露出一脸谄笑,气不打一处来,“别人叫你喝你就喝吗?要是我没能及时过去,你……”   那画面皇上想象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他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白凤凰拿起匕首准备自戕,他想,自己要是再晚到一点,恐怕真的就会直接下令处死那三个人的全族人。   “这皇宫不是你的地盘吗?我哪儿知道还有人敢在你地盘上陷害人。”白凤凰说完才恍然察觉自己大约是说错了,天下是皇上的,可后宫通常是皇后在管理。她讪讪地低下头。   “皇上,皇后也真是可怜。”白凤凰想起皇后在自己面前那隐忍着眼泪的模样,想到她也是深爱皇上的,况且怎么说最不是的人都是皇上他自己,他娶了人家又不好好待对方,多少年的闺怨也就化成了恶毒的心思。   “你竟然还替她求情?”皇上看着她胳膊上的红点,见她痒得想要用手挠,忙制止,低头替她吹着。   白凤凰不好意思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说:“微臣这不是也没大事吗。其实微臣不是替她求情,是替关城的将士们和依然身陷囹圄的大周百姓。如今陆将军和我驻守关城,收复失地是迫在眉睫,皇上实在不必为了我这么点小事和陆国公翻了脸。毕竟,她……是皇后啊。”   皇上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抽回的胳膊自己继续抓在手里,嘱托道:“太医方才说了,你身上的红点切不可用手挠,要忍着点。”   “知道了。”白凤凰看着胳膊上的红点,“哦,皇上你不说微臣还感觉不到,一说竟然全身都痒痒。”   皇上听此,干脆将她抱在怀中,手掌轻轻摩挲她的后背,一不小心摸到她背部的伤疤,心里那处柔软之地再次被刺到,疼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以后再也不会了。”皇上低声说着,吻了吻她的后颈。   白凤凰伸手摸着脖子说:“皇上,臣怎么觉得脖子上也很痒痒。”   皇上无奈地笑着,抓住她乱动的手,摸着她手上厚茧,道:“你脖子上没有。”   白天皇上的政务还是比较繁忙的,没一会负责殿试的官员便前来请示皇上,今年的考卷是不是同往年一样。   皇上自登基以来,每年的殿试都是亲自监考,然后随即抽取十份自己评阅,余下的则分别由翰林院的随即抽选的五位学士一同审阅,最后选出五人评分最高的十分交由皇上定夺最终的排名。   白凤凰不敢担红颜祸国的罪名,自是求着皇上快去前朝。   皇上遂起身去了辰和殿。   说起来,今日还真的多亏了吴青儿。   皇上从刚登基不久,便开始培养了一批暗卫,隐藏在各处要害的地方。   因为皇上自己从来不去御花园,加上御花园外的侍卫很多,因此一直未让暗卫注意御花园,所以白凤凰去了御花园见了皇后喝了皇后的酒他统统不知。   当时他正和现在一样,在辰和殿看着今年进入殿试的贡士们。他今年出的题目是关于国家赋税改革的,他希望能在这批人中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哪怕只是跟他的想法有五成相似也行。   无论是明君还是昏君当政,各地官员总有贪污的,而现行的赋税制度不明确,想要克扣百姓血汗的官员们能轻而易举地钻空子。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关注了这方面。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埋伏在正明宫的暗卫跟杨公公从殿前一侧走来,这才知道皇后竟然对小白下手。   起先是吴青儿一路跑着来到了正明宫,但是守卫不让她进去,她着急得出了一身汗,就快哭了,拉着那侍卫的手说人命关天。   侍卫虽然认识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但皇后一直不得盛宠,又无子嗣,自然不会通融。况且皇上此时在辰和殿,没什么要紧事他们哪里敢去打扰。   吴青儿直接给守卫跪下,说:“求求您了,哪怕让奴婢见见杨公公也行!若是晚了,怕是皇上怪罪下来,咱们都得受罚!”   守卫不屑地看着她,心里想着皇后能出什么大事,就算出了大事,皇上也未必会罚咱们的。不过他依然还是去跟杨公公说了。   杨公公一来,吴青儿就急忙跟他说:“白将军要出事了。”   杨公公愣了愣,原也以为她会说皇后如何如何不舒服,让皇上过去看看,一听她竟说白将军要出事,立即紧张起来。他才听吴青儿说了一半,就大概猜出皇后是要对白将军不利,立即朝辰和殿跑去。   而这边的暗卫也听到了吴青儿的话,紧接着跟了过去。   吴青儿见杨公公离开,松了口气,急忙跑回正宁宫。   没一会,正宁宫的所有宫女太监们便都知道皇后被禁足了。   这一下午,皇后都在闭目思考问题出在哪儿。她是算准了时机的,皇上根本不可能得到消息并及时赶来,除非有人给皇上通风报信。   想到这儿,皇后将今日同她一起在御花园的太监宫女们都喊了过来,让他们好好讲讲上午离开御花园后都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这些奴才们见皇后阴沉着脸,加上今日御花园里,皇上突然出现,大约也都猜到一定是皇后和白将军之间有事,而皇上明显是偏心白将军的,故而都忙着推卸,各自给自己找了借口,为了表面自己既不知情又没背叛皇后娘娘。   轮到吴青儿的时候,她低着头说:“回娘娘,奴婢出了御花园就觉得闹肚子,然后去蹲茅房了。到现在还没完全好。”   “是吗?”皇后轻轻抬眸,“有的人适合撒谎,有的人不适合撒谎。青峦,你在我身边多年,想必也知道我最开始看中了你什么。”   吴青儿颤抖着低下头。   皇后突然发怒,将桌子上的茶杯扔在吴青儿头上,怒问:“说!你都去了哪儿!”   吴青儿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青峦!你别以为本宫会看在你跟随本宫多年的份上就会饶了你!虽说本宫现在被禁足了,但是还是可以处置你一个奴才的!”   吴青儿哭着道:“娘娘,奴婢真的没有背叛娘娘。”   吴青儿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是一味地磕头。   杨嬷嬷怕皇后在这个时间里处死宫女会给皇上留下更差的印象,忙劝慰皇后。   “娘娘,这也未必是咱宫里的人做的。皇上身边的暗卫一个个武艺高强,神出鬼没,说不准那御花园中……”   “御花园中是什么情形难道本宫试探不出来吗?”皇后气得又把桌子上的另一个茶杯砸在吴青儿额间,“嬷嬷,你说她这样背叛本宫岂不叫本宫心寒!枉费本宫一直把她当心腹!”   “娘娘,娘娘息怒!”杨嬷嬷示意周围的人赶紧把吴青儿押下去关起来,“有什么事等过了这阵再说。现今您是在风口浪尖上,您代表的可不仅仅是皇后,也是陆国公家的嫡长女。”   杨嬷嬷这句话真是起到了作用。   皇后这下总算冷静了些。   她这几日光被皇上留白凤凰伺候整夜的消息给气坏了。自她打算做这件事开始,就不怕皇上废了自己,可万一皇上迁怒陆家……   皇后紧张地站了起来,忧虑地看着外面的蓝天。她想,这个时候,能救自己的怕是只有太后了。她对太后一直是十分孝敬的,比皇上还要尽责。   可不知道太后会不会原谅她。   毕竟太后一直在劝她要心定,不要争。   太后怎么可能不生气。她老人家在善禧宫里就已经知道这事肯定是皇后起的头,从善禧宫去正明宫这一路上她都在想,要如何劝皇上息怒,不要过于迁怒皇后,更不要迁怒陆家。   毕竟,皇上能成功登基少不了陆国公的协助。   若是因为皇后的吃醋伤了忠臣的心,怕是对皇上的清誉有损。   太后的轿子到达正明宫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去了辰和殿好一会儿了。   杨公公目前在正明宫守着,见太后突然出现,暗暗吃惊,忙上前给太后请安。   “皇上呢?”太后问。   杨公公回答:“皇上在辰和殿里。太后娘娘奴才这就命人去给皇上通报一声。”   太后制止了他,说:“不必了,哀家其实就是想来看一看那位据说受了伤的白将军。”   杨公公道:“老奴不敢隐瞒太后娘娘。太医来瞧过了,白将军已无大碍。”   太后哦了一声,说:“那正好,哀家去瞧瞧这位大英雄。”说着便径直走进去。   白凤凰除了身上的红点未消退下去,其余都已完全恢复。她正在享用御膳房奉上的美食,虽然皇上刚才吩咐她让她不要乱走动,她还是决定吃完这个就出宫回府。让皇上看她手臂后背都是红疙瘩,她还真有种羞愤欲死的感觉。   她吃得正想,突然听到一句太后驾到,差点把嘴里的实物给喷出来。急忙喝水,将嘴里的食物吞入腹中,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走到外面跪下给太后行礼。   “白将军起来吧。”太后语气淡淡的。   “微臣谢太后。”   太后落座后,抬头看着白凤凰,说:“看来白将军确实没什么大碍。你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一个女将军是个什么模样的,能让皇上如此上心。”   白凤凰微微抬头。   太后看见她之后,内心一震,又说:“再抬高些,不用在哀家面前拘着。”   白凤凰想,好吧,太后这么吩咐了,那我就正常站着了。她如平常一样站直身子,直视前方,发现太后那一脸的震惊,跟当初在徐府落雪轩中遇到的那位老太监很像。   太后用了好一会才平复心情,她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问:“白将军是哪儿的人?”   白凤凰回答:“回太后,微臣是东陵人。”   “东陵?”太后突然冷笑,连说了三个好。   太后身边的嬷嬷宫女起先在宫里都不怎么得宠,因此对太后这个表情感到很茫然。白凤凰也有些茫然,心想:难不成太后也见过那传说中的凤捭?   这凤捭公主难道真的是我娘吧?可她偷偷查了很多,却完全没有任何跟凤捭公主有关的信息。她这次回来,还去落雪轩中找了很久,几乎把整个落雪轩翻遍了,也没找到先前的那位老婆婆和老太监。   白凤凰垂下眼眸,心想,若是师父在就好了,师父一定会告诉我实情的。   这些人中,也就只有杨公公明白太后冷笑的缘由。   好在他已经命小太监在辰和殿外厚着,皇上一出来,立马禀告。   “哀家要去看看那淑太后。”太后转而又对杨公公说,“回头皇上回来了,让他立刻到善禧宫来见哀家!”   第 37 章   太后坐上轿辇,一贯平和的面容消失不见,眼底涌现出不可遏制的怒火。   她以为那些事早就就过去,哪怕是夜里做噩梦,也总会说服自己放下执念,毕竟建业帝已经去世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将那些前尘往事埋在记忆深处,可方才,就在她看到白凤凰之后,那些所有的痛苦回忆,统统都从脑海里冒出。   太后抬手抚着眼角的深深的皱纹,却发现眼角湿润。太后不禁神伤,她今年才四十几岁,可每每睡前,对着铜镜,看到镜中那张苍老得像六十岁的人时,都觉得不认识自己了。这哪里还有当年的半点风采?   曾经,她也是大周最得意的女子,拥有着显赫的地位,倾城的容颜,和最出色的丈夫以及儿子。然而,凤捭轻而易举便夺走了她两样东西。至那以后,杜家皇后终究是在容貌上远远逊于凤捭公主了。   她想,若说自己不嫉妒凤捭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比起淑妃,她更嫉妒凤捭。   她想,自己和淑妃多少年没见了?   大约从她当年被先皇禁足开始就再没见过。她伸手拢了拢头发,心想,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是正宫皇后,淑妃不过是一个宠妃。她不去夺淑妃太后的称谓,不过是不屑于跟她计较。   淑太后的居所在皇城最偏僻的地方,日夜有人看守,每日的供养虽说不是最好,但太后也命令御膳房不准缺了淑太后的月例。   随着嬷嬷的一声太后驾到,淑太后在屋里痴痴笑着:“姓杜的,到底还是来看看我有多落魄了。”   淑太后纹丝不动地在屋里呆着,完全没有任何接驾的意思。   伺候她的小宫女说道:“淑太后,太后娘娘来了。”   “哼,哀家没聋!”   听到太后进屋的声音后,淑太后才缓缓站起来,一脸讥讽地说:“哟,姐姐这是打哪儿来啊?怎么会来我这儿?我这儿多这么偏,平时连野猫都瞧不见一只的。”   太后看着她额间冒出的白发,笑着说:“如果妹妹想见夜猫,过两天哀家倒是可以让嬷嬷给你送几只过来。”   淑太后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说:“那还是算了,姐姐的东西,妹妹可没那福气要。”   “是啊,福气薄的人还是不要强求,免得最后落得个孤苦终老。”太后的目光悠远深长,意味深刻,“淑妃啊,你机关算尽,怕是也没料到自己最后的结局竟是这般吧。”   淑太后冷哼着:“这一世我算是心软了那么一回才落得如此下场。”   淑太后当初最高的位份也就是淑妃,建业帝在后期,几乎是一直住在长相宫里,不见任何妃嫔,所以她虽是表面上的宠妃,其实内心也异常渴望认同。   于是,在楚弦告知她临王郭璟已死的消息之后,她十分大方地留下了杜皇后的命,时不时还让人给杜皇后送些肉粥。   她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告诉最看不起她的杜皇后,自己才是最后的赢家。   谁会想到,这风水轮流转,竟然会转回去。   如今,已经荣升为太后的杜皇后正用同样的方法嘲笑她呢。   “你是在告诉哀家,不该对你心软是吗?”太后轻笑着,在椅子上坐下,“淑妃,你还记得凤捭吗?”   淑太后听到凤捭那个名字,整个人突然僵在原地。凤捭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两个字,她小的时候,听到大人嘴里说的永远是凤捭公主如何如何,等入了宫,听到的居然还是凤捭如何如何。   太后又问:“晚上做梦的时候,你真的就梦不到凤捭来找你索命吗?”   淑太后扯着嘴角,十分勉强地笑了下,反驳道:“难道你不会梦到?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纵容,我一个小小的妃子,岂能越过皇上,将手伸到那将军府里。更何况,皇后娘娘,你可是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斥凤捭是祸国的妖女。”   太后回忆着,好像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说完皇上就拉下脸,许久不去她的正宁宫。太后想,自己说凤捭说的一点都不为过。   皇上因为她,无心政事,纵然楚弦入朝为官,而且不止一次想要废了她这皇后。   起先,建业帝根本不是这样的。   太后本不愿意在去回忆这些事。   但是现在,她最为骄傲的儿子,为什么会宠着一个跟凤捭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子?她竟然还是个将军。   据说是徐秉谦一手养大的。   太后稍稍理一理便知道了,那晚上,皇上带回来的凤捭,想必已经生下了腹中的孩子,而徐秉谦消失的那几年,大约一直在守护凤捭公主。   回到善禧宫的太后,久久不能平复心情,知道听到人报皇上驾到才缓过神。   皇上进来,看见太后一身素衣,仿佛是要遁入佛门的意思,忙问:“母后,您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道:“哀家今日见了那位白将军。”   “唔。”皇上道,“儿臣此前没说,是怕母后多想。”   “你想废了皇后立她为后吗?”   皇上沉默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太后强忍着怒火,说:“你就那么看不上哀家给你选的皇后吗?她纵是今日犯了错,那也是你先不对。皇上你扪心自问,你可曾有一日把她当做你的妻子?”大约是怒火攻心,太后说着说着,便咳嗽起来。   皇上见此,立即上前替她疏气,又亲自喂她喝水。   “母后,前几年你身子亏空得厉害,要听太医的劝告,不要动气。”皇上说,“您要是气出了什么,儿臣罪过可就大了。”   太后气得将手里的茶杯扔出去,道:“你让哀家如何不气!皇上,皇上啊皇上,你告诉哀家,你们郭姓天子,是不是都要被那妖女迷惑!”   “母后,白凤凰于公于私,都是朕的恩人。当年儿臣落魄,被楚弦派人追杀,几乎就要没了命,是她和老师救了朕。这几年,她又一直在前线为大周抵御外敌,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不起她。”   “那你可以给她加官进爵,大周也没说不能封女子爵位,再赏她金银财帛,保她今生今世的荣华富贵。你说你为何……你为何……”太后觉得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言官的折子哀家是看不到的,可皇上你自己也看不到?”   “母后,儿臣的事情您就别那么担心了,儿臣会处理好的。”   “璟儿,若你日后真要立白凤凰为皇后的话,就不要再来见哀家了。”太后一脸憔悴地站起来,朝皇上挥手道,“时辰不早了,皇上回去吧。”   皇上见太后执意如此,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只得先行离去,命善禧宫里的人好好伺候太后。   快到正明宫的时候,皇上突然停下脚步,转去正宁宫。   跟在皇上伸手的太监眼前一亮,心想,不会吧,这太后跟皇上吵了一架,皇上就决定对皇后好了吗?小太监表示自己刚准备努力抱白将军大腿呢。   皇后被禁足,因此正宁宫前右侍卫守着。   守卫见是皇上来了,自然让开了门。   自大婚之后,皇上终于再次踏入正宁宫。   皇后这时穿着寝衣散着头发,双手托腮坐在殿门口的石阶上发呆,旁边的徐嬷嬷怎么劝也劝不住她。   嬷嬷一看皇上竟然来了,惊喜地走过去跪下行礼,行完礼后说:“皇上,皇后娘娘她每晚都盼着皇上,就爱一个人在殿前坐着,奴才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皇上见她像是要打开话匣子,急忙抬手,示意她闭嘴。杨嬷嬷立马用手捂住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皇后看见皇上,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笑,却还是笑了出来,说:“皇上,你来了。”   “你起来。”皇上说完,径直抬脚进屋。   皇后站起来,跟着进去。   杨嬷嬷守在门口,心里想着皇上要是能在正宁宫留宿一晚上,那皇后还是没事的。她默默低头念经,替皇后祈祷皇上能留下。   “……臣妾都快不记得皇上的模样了。”皇后看着皇上,长叹一声,“人是我安排的。皇上要杀要剐,随便吧。”   “朕不会杀你,也不会废你。朕今晚就是来看看你。不过也请皇后好自为之。”   “皇上为何不常来看臣妾……臣妾不怕被冷落,可怕不明不白地被冷落。”皇后想起自己这几年的隐忍,眼眶不禁红了,“皇上,臣妾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到容不下任何妃子的人,但是前提也要皇上把臣妾真正地当初他的皇后。皇上到底是看不上臣妾哪一点,臣妾会努力改的。”   “皇后这不怨你,得怨朕。是朕心胸狭隘,心里容不下太多女人。”皇上看着她那一脸惊愕外加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陆国公三朝元老,在朝廷里分量颇重。可他为了你,在朕的面前跪了一整天,滴水不进,只恳请朕能答应太后的提议——立你为后。”皇上略一停顿,继续说,“看来大家也都是想错了,以为把你召进宫里,就能让你过得舒心一些。”   皇后不相信地看着皇上:“不可能……我同皇上,明明是有先皇赐婚在前的。”   “父皇的赐婚诏书根本没下,所以,其实你我之间根本就没有婚约之说。”   皇上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可能不保,很早之前就跟陆国公说了,不必担心父皇的赐婚诏书会真的下来,并且暗示他可将嫡长女许配给旁人。陆国公后来也暗中跟他表示自己明白太子的一片苦心。   至于陆国公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的女儿,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陆国公大约是不忍看到爱女难过,所以一直没明说。   皇后踉跄着后退几步,哽咽道:“皇上,你们把臣妾当成什么了?一只濒死的小狗吗?臣妾对皇上的一片心意需要用这么可怜的方式实现吗?皇上,你还是废了我吧。”   “皇后,你好生呆着。”皇上不愿看到她痛哭流涕的模样,临走前,又对皇后说,“对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青峦,朕要了。”   皇上走后,皇后心有不甘地喃喃自语:“一个宫女你都不留给我处置。呵,皇上。”皇后想,如果每一今天御花园发生的一切,想必皇上还是不会踏进她的正宁宫的。   想着想着,她便倚在床边低声啜泣。   徐嬷嬷这一晚,怎么劝都劝不住皇后。   皇后越想越难过,她觉得自己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可能连青峦都比不上的。   此时,被皇上身边的公公带出正宁宫的吴青儿正在感叹自己这次命好,她帮了白凤凰,皇上还是记得自己的好的。   公公对吴青儿说:“青峦,皇上刚才说了,你若是继续想留在宫里,皇上便让你去服侍太后,若是想提前出宫,那皇上也会赏赐你一笔钱财。”   吴青儿几乎想都不想便说:“谢谢公公,奴婢想要出宫回家。”   “那你跟我来吧,我帮你办个手续。手续办好了,明日午时开放宫门,你跟着到年岁的宫女们一起出宫就是了。”   吴青儿高兴地连连点头,一笑,嘴角还觉得疼。   “对了公公,奴婢想知道,白将军现今怎么样了?”   “这些话,做奴才的就不要多问。”公公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吴青儿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多问。   离宫手续办理起来很是顺利,没一会吴青儿就被领到一处小院暂住一晚。   ***   白凤凰被太后这么一搅和,完全没心思回去,因为她发现,太后知道的可能正是她所要寻找的。反正太后也走了,她索性继续品尝宫中的美食。不得不承认,这宫里头的饭食,真是好吃,花样还多,哪里像军营里,永远都是那么几样。   她怕自己一下子吃太多,每样点心也都只尝了一点。后来发现,时间过得太慢,眼看太阳快落山了,皇上还没回来。   她闲着无聊,问杨公公:“公公,方才太后说起的那个淑太后,可是永安太后?”   杨公公自从太后来过一遭之后,也觉得正明宫里安静得不习惯,正好白凤凰问他话,他连忙恭敬地立在一旁,回道:“正是当年的淑妃娘娘。永安皇上驾崩之后,皇上和太后怜悯淑妃娘娘孤苦一人,故而依旧保留她太后的尊号。后来为了分的清楚,便在前头加了个淑字。”   “原来如此。”白凤凰点点头,“杨公公您入宫多久了?”   “老奴入宫可有些年头了,皇上刚出世的时候,老奴就在正宁宫里当差了。”杨公公回忆往昔,甚是感慨,“太子当年是极聪慧的,建业帝起先也是最疼爱的太子的。”   皇上以前的事情,白凤凰顿时来了兴致,又问:“那后来皇上是怎么惹得先帝不高兴的?”   “这后来是因为皇上硬要立秦夫人……啊,立皇上宠爱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正好也生了位小皇子,也就是永安皇上。”杨公公擦了擦额头的汗,都被自己生生断开的话给别扭到了。   白凤凰上下打量着杨公公,笑道:“杨公公是想说秦夫人吧?”   杨公公连忙解释:“这淑妃娘娘和秦夫人乃是表亲。”   “哦,是表亲啊……”白凤凰停顿着,脑子里飞快地理着各种关系,“那秦将军死了之后秦夫人是怎么没了的?”   杨公公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滴冷汗,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老奴哪里能知道。也都是听人道听途说的。将军可还想吃些什么?老奴替您给御膳房的人传个话。”   “本将军现在不饿。”白凤凰心里头有不祥的预感。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身世很可能见不得光,说不准跟那戏文里说的一样,是个罪臣之女。   杨公公见白凤凰绷着脸不说话,心里也怕是不是刚才自己说错了什么。又过了好一会,杨公公忍不住问道:“将军,您都站了好久了,要不要坐一会?”   白凤凰想了想,有道理,刚要转身自己去搬椅子的时候,发现一旁伺候的两个宫女已经转身将椅子搬来。   白凤凰入座之后,突然问:“杨公公,那秦夫人叫什么名字?”   杨公公听到白凤凰问题的那一刻,突然很想装病晕过去。他恨不得自己甩自己几个巴掌,叫他最贱去跟白将军聊天,还尽是聊宫闱秘史。   杨公公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要说,自己不知道,就是不明白这白将军信不信。他十分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说不知道,毕竟这皇上的家事,他一个奴才还是不要多嘴的好。他这一句两句说出去看似没什么,指不定回头皇上知道了会如何怪罪下来。   他正要开口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地跑进了,看见杨公公正陪着白将军说话,犹豫地站在门口。   杨公公见此,对白凤凰说句老奴去看看这小奴才是有什么急事后,走到门口。   小太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公公,皇上直接去了善禧宫了。”   “那皇上可吩咐老奴做些什么了没?”   小太监摇头,说:“皇上什么也没说,就让小的回来了。”   杨公公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杨公公心累地看着正明宫,心道:皇上,奴才一贯是伺候您的,如今要伺候白将军,心里委实没底。   杨公公准备回去的时候,连忙收起愁容,生怕被白凤凰察觉出什么。   白凤凰猜杨公公大概是知道也不敢说,索性也不问了。大约是觉得时间太多无聊,她手垫着头,靠着椅子,沉沉入睡。   直到感觉有人将她抱起,她才猛地惊醒。   “皇上。”白凤凰打了个哈欠,“微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皇上看起来似乎情绪欠佳,说:“恩。”   白凤凰犯困是正常的,太医说了,白将军对那愉情散过敏,这两天极有可能会觉得困乏。   皇上看着昏昏欲睡的白凤凰,心里直犯愁。   白凤凰见皇上发愁,问:“微臣有一事想问皇上?”   “恩?”   “皇上,你认识秦将军和凤捭公主吗?”   第 38 章   皇上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皇上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算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秦将军一家被灭族的时候,他才七岁,对于内情,知道其实很少。   “皇上是非得要小白自己去寻找答案了?”白凤凰仰起头,看着皇上,目光是尽是殷切的期盼。她想,就算皇上不说,她也很快能找到,只不过皇上嘴里说出来,她更加信服罢了。   皇上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满是老茧的手上,轻轻抚摸着,过了很久,才又说道,“二十三年前,我曾有幸见过凤捭公主一面。”   二十四年前,白凤凰算了算皇上现在的年龄,有些沮丧。那一年皇上才刚被封为太子吧,才五岁而已。   “那皇上还记得她……长得怎么样吗?”   皇上努力回忆着。   那天他刚下了学,准备去正宁宫看完母后,正好就遇见父皇一行人,他过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就听到父皇身边的女子问:“皇上,这是您的儿子?长得真好看,想抱一抱。”   父皇点了点头,说:“凤捭,那是朕的太子。太子,快过来给凤捭公主瞧瞧。”   他听话地朝凤捭走近几步,然后自己就被凤捭两手托举起来,一时间只觉得耳边都是风在呼呼呼吹,整个人被她举起转圈。等自己被放下的时候,他小身子踉跄了好几下,差点把刚才吃的点心给呕出来。   他当时分明发现,父皇的眉眼里没有丝毫的担心,只有喜悦,而他身后伺候自己的太监,却紧张得很,但是鉴于皇上在此,也不敢多有言论。   凤捭公主意犹未尽,抬手又摸了摸他的头,说:“太子殿下,我们木辽族都是这样表示对孩子的喜爱的!将来,我也要给秦少郅生好多好多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要跟太子你一样好看。”   说完这句话,他父皇眉眼间的喜悦就不见了。   紧接着,太监便领着他去了正宁宫。   皇上其实不太记得凤捭的模样,那时他唯一记住的就是父皇的表情,可惜那时候他还不太懂男女之情,不然一定会劝告母后不要跟凤捭作对的。   这次,白凤凰一回来,他就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熟悉感。   他这才恍然大悟,小白真的长得越来越像她娘凤捭公主了。   “小白,你跟她很像。其实,你也早猜到了,凤捭公主便是你娘,大家习惯了她公主的身份,其实她到了大周之后的身份是秦夫人。”   白凤凰身子软软地靠着皇上的胸膛。   她突然想起了师父。   从小跟着师父一起长大,其实对爹娘的概念很少,当从皇上嘴里说出自己的猜测时,她心里并没有多少解脱感,仿佛那只是一个身份罢了。   “凤捭公主是木辽国的小公主,当今的淑太后是凤捭公主的堂姐。”   “他们怎么都不在了?”白凤凰皱了皱眉,那杨公公也不知是故意开始不清楚,竟跟她说是表亲。   “二十一年前的秦府案,知情的人没几个。”皇上数了数,现在活着的知道真正具体内情的,怕是只有淑太后一个人了。哪怕是太后,也不是从头到尾都清楚。   只不过她愿不愿意说,或者说出来的是不是真话就无从得知了。   皇上也不打算去问她,毕竟那秦府案能没人提起就最好。要是现在朝廷中人知道白凤凰是凤捭公主的女儿,肯定对小白不利。   “都是前朝旧事,小白,咱们不提好吗?”皇上俯下头,轻嗅她发丝散出的幽香。   “总要弄明白才安心。”白凤凰抿唇,“免得别人什么都知道,就我一个糊涂虫。”   皇上想想也是,万一有人真的抓着这个说小白的不是那该怎么办?毕竟秦府案最后波及甚广,许多的人被赐死,有的人被波及得莫名其妙,但那个时候谁又还顾得上谁?你咬我我咬你,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那时候,建业帝已经不去管真相,完全是把所有说过凤捭是妖女的人都整治了一遍罢了。   如今过去多年,皇上也想知道父皇当年到底被什么迷惑了,一下子变了个人,以至于宫里岁数大些的太监都不敢回忆那一年。   当今太后还是那句话:妖女祸国。   皇上想,这句话还是不要让小白知道的好。不然这俩人关系不好了,以后还怎么长久相处。   半夜的时候,白凤凰睁开眼,决定去建业帝生前久住的长相宫探探。她才坐起来穿好衣服准备穿鞋子的时候,就被皇上的手给按住。   “皇上,你没睡着啊?”   “下回想偷溜出去的时候,千万记得动作要轻。你猛地坐起来,不惊醒旁人才怪。”皇上也坐起来,问,“你想干吗?”   “去外面赏月。”   皇上白了她一眼,“你是想去长相宫吧?”   “……皇上英明。”白凤凰讪讪笑着。   “那地方朕早去过了,什么线索都没有。”   白凤凰泄气般地倒在床上,无奈地说:“那微臣睡了。”   她本来还想趁着这次回来,能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世,现在看情况好像是明白了,却又更糊涂了。明明她的爹娘曾经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可眨眼间却成了朝堂后宫的不可说。   皇上想,要不要自己亲自去看看那个淑妃?毕竟永安时期,她和楚弦只手遮天的,知道的事情应该不少。或许秦府案的很多卷宗莫名消失也跟她有关。   第二天一早,皇上刚要去上朝,杨公公便硬着头皮向皇上汇报了两个很不好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太后昨夜里着了凉,今天早上身子发烫且滴水不进,太医诊断为风寒。   第二个消息:暗卫发现白小七和罗妃娘娘深夜私会,白小七至今还在罗妃娘娘的宫里。   这时,六封急报也送至皇上手里。   白凤凰走出来,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了?是不是陆将军那儿有事?微臣这就收拾收拾回瞭城。”   皇上道:“不是,是江州各地突发春瘟。”   皇上换好朝服,对杨公公说:“太后身子不好,宫里犯事的是白小七,就让白将军自己去处理。” 他决口未提被禁足的皇后。   皇上看着白凤凰,一脸鼓励,大约是在说你连万人的军队都能管理得了,后宫里的区区小事那更是不在话下。   “等朕下了早朝,白将军记得禀告一下你的处罚结果。”   白凤凰一头雾水地看着皇上匆忙离开,遂把疑惑的目光投给杨公公。   杨公公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心想:皇上这意思难道真的要废后了吗?皇后还好端端地,虽说被禁足了,那让白将军来处理后宫的事情,这不分明是要等着言官弹劾……   反正郭家皇帝的行为,他一个奴才是摸不透的。   杨公公简扼地对白凤凰说了下情况。   白凤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了。   她现在需要帮皇上处理这种事情了吗?   再说,其中一个还是她亲自认回来的弟弟。   她这几天不过是让白小七去各个史官家里借点东西,怎么他会混到宫里?还是跟罗妃一起?这怎么可能的?   白凤凰早膳也没心情吃了,拔腿朝罗妃的两仪宫走去。   杨公公硬着头皮,也跟在白凤凰身后。   第 39 章   白凤凰赶到两仪宫的时候,那罗妃正在享用早膳。因皇后被禁足,太后身子欠安,妃子们一早的请安皆免了。白凤凰先是让侍卫们看住两仪宫,任何人不得出入,然后才进去。   罗妃见白将军突然出现,十分惊讶,问道:“将军,您怎么会突然来这后宫里?”罗妃看着白凤凰,想起此前自己还对他仰慕有加,不觉面呈绯色,连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也不知道是皇上的暗卫看走了眼,还是罗妃太会掩饰,她此时的眼神无辜得仿佛让白凤凰都有些犹豫。   白凤凰想了想,说:“微臣是来找人的。”   “找人?”罗妃惊讶不已,“将军莫不是要找白小七?”   白凤凰懒得跟她绕弯子,点头说是。   罗妃对自己的贴身宫女招了招手,说:“快去看看小七醒了没有。”   白凤凰跟着那宫女,说:“微臣一起过去。”   罗妃道:“将军,这毕竟是两仪宫,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您身为前朝……”   白凤凰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罗妃既然知道这里是后宫,外臣无诏不得入内,为何留下白小七。他不懂礼法,难道娘娘自己也不懂?”   “白凤凰!你、你敢污蔑本宫!”   “微臣不知道算不算污蔑,微臣只知道在皇上耳朵里听到的是,罗妃私召外男入内宫。你有这功夫跟微臣斗嘴皮子,倒不如想想怎么跟皇上解释。”   罗妃被她呛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瞪眼。   白凤凰心想,先去看看白小七怎么样了,回头在和罗妃算旧账。她跟着宫女走到侧殿,发现白小七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白凤凰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将他从床上踹到地上。   白小七睡得正香,还在做着美梦,被白凤凰这么一踹,自然是惊醒了。他揉着眼睛,却发现白凤凰一脸不悦地站在他面前,吓得腿都软了。   他跟着白凤凰这么长时间,每次白凤凰要处罚士兵的时候,脸色都跟现在一模一样。   “姐……我……”   白凤凰上前,揪着他的耳朵,问:“你还认得我?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知不知道你现在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白小七哎哟哎哟地直喊疼,捂着耳朵道:“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问问皇上会不会听你解释?”   “皇上跟你关系那么好,肯定会听我解释的。”白小七的耳朵被白凤凰揪得生疼,眼眶都红了起来,“前天我去那史官家里,正好听到他们再说你的不是。我一听他们说你在御花园里受了伤,就急着想入宫找你。然后……然后就正好碰到罗妃了……”   白小七神情不安地看着白凤凰,说:“罗妃认出了我,她说我像她一个表弟,还问了我好多话。”   “都是哪些话?”   “我……我不记得了……”白小七咧开嘴笑得欢快,“光顾着看她的脸,都忘了后面说了些什么。”   白凤凰:“……”   “对了,我在史官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这个。”白小七拍拍屁股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几张信笺,递给白凤凰。   白凤凰把东西随手往怀里一揣,说:“一会等皇上忙完了,我带着你去请罪。”说完,白凤凰让跟随的侍卫把白小七五花大绑起来。   等她再次回到罗妃那处时,罗妃哭得是梨花带雨。   杨公公在白凤凰耳边轻声道:“老奴方才替皇上盘问过了,罗妃以为白小七是她失散多年的表弟,一时高兴忘了本分,才留白小七吃了点心。”   “失散多年的表弟?”白凤凰哑然失笑。   随后,被派去查探的太监回报说:“罗家的一个女儿十六年前确实走失一个男孩。当时男孩是跟着她一同去罗家拜寿,被奶娘抱出去,后来奶娘就跟那男娃一同失踪了。”   “罗妃娘娘,你是从哪儿觉得白小七是你表弟的?”杨公公问。   罗妃道:“我那表弟生来脖子上就有一处胎记,这些年,我们罗家阖家上下都在寻找。昨晚上,我在宫里意外看见白小七,便上去同他说了几句话,无意中瞧见他脖子上的胎记,这才想带他到我宫里验证一番。本是要禀告给皇后的,奈何皇后被禁足,太后又刚发了火,说是谁也不见,所以我……”   “你可以禀告给皇上……”   杨公公悄悄地在白凤凰耳边说了几句,白凤凰这才明白,原来皇上早下旨不准妃子们去找他。   白凤凰茫然地问杨公公:“罗家是不是家里太有钱了,所以家风都不甚严谨?”   这罗妃看起来总是有些胆大妄为,当初她也是十分出格地跑到自己跟前送手帕,现在又是她主动把白小七留在宫里。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皇上总该酌情考虑一下亲人重逢的喜悦。但不管是不是,白小七偷偷入宫的罪是免不了的。   皇宫的戒备森严,她还真不相信白小七那几下子能混进来。她想起皇上手底下那批传说中的暗卫,不禁觉得这是跟皇上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甚至她还隐隐有种被皇上当棋子使唤的感觉。该不会真的是皇上想要找罗妃的不是,于是故意引导罗妃犯这事儿的吧?   白凤凰立即去问了白小七身上是否有胎记,白小七十分惊讶:“我身上有胎记?”   白凤凰立即掰过他的头,确实发现他脖子上有一处胎记。不过颜色那么浅,一般人都注意不到。她于是更加怀疑皇上。   唉,她明明是想把白小七培养成人才的,结果还是成了歪才,让白小七正面攻击敌人不行,但让他侧面偷袭他是挺在行的。尤其是在军中练了一副好身手之后,对翻墙取物真是越来越精通。   白凤凰略一思索,决定先委屈委屈白小七吧。她奉旨行事,加上皇上说了她只需要告诉处罚结果就行。于是她先让人打了白小七二十大板,又罚去罗妃半年的俸禄。最后,她亲自向皇上汇报了结果。   皇上笑着说:“你倒是谁都不得罪。”   罗妃家底殷实,罚她半年俸禄跟没罚是一样的。   至于白小七那二十大板,他身体结实,又常年在军中行走,也不算什么。也就是这几天要卧床休息而已。   白凤凰看着皇上,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问:“皇上,您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皇上抬头看了她一眼,倏然笑开。他对小白招手,让她过来看看这段时间跟她有关系的奏折。白凤凰一脸疑惑地过去看了几眼。   才看了几眼,她便觉得自己的双颊仿佛被烧得红旺的炭火灼烤,又红又烫。她终于体会到多年前师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师兄说过,京城里总有些人闲得慌,能为一件事马上一两个月。   “你所看到的可不止这些。”皇上突然唤了一声杨公公,杨公公鞠着躬进来后,他说,“去把那些朕让你暂且存放的奏折都拿出来。”   杨公公本能地抬头看了看白凤凰,但是头很快又低下,应了声后便出去,过了一会,他领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大筐奏折进来。   皇上指着一边的空处,说:“就放那儿。”   把东西放好之后,杨公公立刻领着两个小太监出去。   白凤凰看懂了皇上的眼神,走过去,一面翻看一面说:“这些都是骂微臣的?”   皇上点头。   白凤凰看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她一直在朝外领兵,跟朝中的大臣相处不多,纵然她是女子身份刺痛了很多人的自尊,那也真的没必要处处盯着她的不是。她猜测要是明天她上街买菜可能也都会被官员弹劾。   白凤凰认真思索,但仍旧有些不得要领。   她觉得现在的人都不糊涂,岂会不明白她的后台就是皇上本人,怎么还是一个个义无反顾地跳出来?   皇上伸手戳着她的脑门,说道:“你想想,你若是一直呆在朕的身边,利益最容易收到威胁的是哪个?”   白凤凰瞪着眼睛:“皇后?”   皇上笑而不语。   其实从立后那一刻开始,陆家就代表了一种势力。尽管皇后这些年一直不得宠,但是仍然不妨碍她是一国之母的身份,哪怕是有别的妃子诞下皇子,皇后都可以要求把皇子要过去抚养。在大周朝,妻妾有序,这也就是当初他父皇想要废了母后,却始终未能如愿的原因。   对了,他的母后,也就是当今太后孙喜微,和陆家是姨亲。陆国公的母亲,如今的陆太夫人,是太后的表姑姑。   孙家的势力在建业时期,被摧残得所剩无几,而陆国公一直□□,一是他这人从不站队跟楚弦也是不冷不热,对建业帝是否废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那是皇上的家事,微臣只是一介臣子”,二是东方明跟他关系很好,建业帝后期虽然不理朝政,但是也明白若真让楚弦一人独大,那朝廷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事实证明,建业帝还是有点先见之明的。他死了之后,楚弦依附六皇子成功对付了临王,又处处掣肘东方明和陆国公,短短几年,朝廷腐败情景就如蝗虫过境一般,惨不忍睹。   人一旦居于高位,有时候便会忘了自己的本分。皇上不愿意自己成为那偏听偏信的人,所以他给了言官莫大的自由,他需要听到各种不同的声音,至于那些声音的正确与否,只在于他自己的判断。   关于三朝宰相东方明这个人,他习惯了孤家寡人一个,且极度厌恶朝廷纷争,却是最精通政治,无论是什么时候,他总有自己独立的立场,不受制于任何人。皇上知道他的立场从来不在皇权这儿,也从来不在权臣那儿,他的立场永远都是让这个国家能够正常运转,且是利与百姓的运转法。大概这也是东方明和老师最能够走到一起的原因吧。   陆国公如今也是朝中第一重臣,哪怕他一直是以不站队立根在朝堂,却不可避免地成为别人所站立的一方。同样的道理,他也会被权利迷惑。亦或他是真的太心疼皇后了?   但是无论如何,皇上也不能允许他默许下面的人把白凤凰的身份扒出来。   据说太后感觉身子不舒服之后,便召了自己的姑姑路老太太入宫聊天,随后皇上便收到关于白凤凰是妖女后人,皇上万万不能留着她祸乱朝廷之类的折子。   皇上想,自己仁厚,并代表什么都要被欠着鼻子走。他有时候真想在早朝的时候提醒一下各位爱卿还记不记得楚弦是怎么死的。他们想要折腾,那边由着他们折腾,皇上觉得还要自己加把火,等没法收场的时候,他便要一个个算账。   只是,现在实际还不到,这些政治小伎俩万不可影响到前方的战事。   白凤凰看东西很快,还没到后半夜,她便把所有折子都看完了。   她仰起头,对皇上说:“皇上,时候不早了,微臣告辞。明天一早,还得上朝。”   “不必那么麻烦了,你就住在正明宫。”   白凤凰看着皇上那笃定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累。她从来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让皇上为难,可如今却真的是骑虎难下,她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成了外戚党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二天一大早,皇上连早朝都没去,便去了太后宫里,向太后禀告了一声罗妃无视宫规。   皇上说道:“朕素来不常来后宫,太后身边有皇后伺候也就行了。至于罗妃杨妃等,为了省的她们在宫里烦闷生事,朕决定让他们都搬去淑太后宫中,让他们好好伺候淑太后。”   “哀家的娘家人被你父皇拿捏得所称无几,只余下陆家这么一个表姑姑。”太后沉默片刻,对皇上如此说道。   “儿臣知道。”   “那妖女呢?你还是不肯跟她划清界限?”   皇上不说话。   太后连连咳嗽几声,说:“璟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哀家的命你也是不在乎的。”说完她别过头,再也不理皇上。   “母后,您好好照顾身子,儿臣前朝还有事。”皇上叹气,起身离开去上朝。   今日早朝,诸位大臣第一次见到皇上迟到。   大家等皇上的时候,都各自围在一起,脸上挂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一个个讨论着最近的春瘟。   白凤凰穿着这两天内务府赶制出来的女将官服,在这一群人中格格不入。除了东方明,几乎没有人愿意正眼瞧她。她能看到东方大人在鼓励她,遂报之以一笑。   白凤凰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小声絮叨什么“怪说这么能打仗,原来是妖女的女儿”此类的话。   等太监喊着“皇上驾到”时候,大家才各自归位,纷纷安静下来。   早朝的前半截在讨论春瘟处理一事,看起来一派祥和,仿佛这朝堂上的每个人都在为大周能正常健康运转而同心协力。等皇上听完各方的报告,最后定夺了处理方案,这表面的祥和便被撕破。   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罗言官。   白凤凰早就知道他特别爱批评自己,不由得抬眸,多看了此人几眼。   皇上一见他站出来,就说:“罗爱卿,你胞弟的儿子生出来了?”   罗爱卿义正言辞地说:“弟媳已经怀上了。”   皇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朕的话这么管用?”   罗爱卿抬头,一点都不畏惧皇上,说:“皇上,臣有本要奏。”   “说。”   罗爱卿跪下,双手将奏折举在头顶,说:“臣感皇上知遇之厚不忍负,荷皇上再生之恩不能忘,感激无地,故不避万死,为此具本亲赍谨奏奉圣旨。”   言官弹劾官员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罗言官这番架势……却是死劾!   不光白凤凰,在场的所有大臣几乎都一脸惊疑地看着他。除了皇上,似乎他知道这件事一样。   皇上示意太监将奏折呈上,翻看完毕,说:“罗爱卿,你现在收回这份奏折,朕念在你一片忠心为国的份上,会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罗言官一脸刚毅,说:“臣恳请皇上以史为鉴!莫要重蹈覆辙!先帝可是活生生的例子!白凤凰既然是妖女凤捭的后人,那岂能让她领兵立足在大周!”   皇上大怒,将奏折扔在他脸上,说:“一派胡言!将他给朕关入大牢。”说完,皇上拂袖而去。   罗言官依旧不为所俱。   奏折从罗言官脸上弹开,最后正好落在里白凤凰和陆国公俩人中间。陆国公略一犹豫,奏折已经被白凤凰捡起。   白凤凰看了看左右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打开看会不会又添了一桩罪。她见大家都是很好奇的样子,便翻开奏折,好心地读了起来。   读到一半,她便读不下去了。她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奏折里细数了木辽国公主凤捭的十多桩罪,其一凤捭公主曾领兵多次侵犯大周边境;其二凤捭公主对太后数次不敬,并唆使先皇建业帝废后,引起朝纲大乱;其三,凤捭公主为妇不仁不忠,致使将军府的秦老夫人含恨而终;其四,凤捭公主勾结大宛国大王子,致大周边境不宁;其五,凤捭公主迷惑先帝,先帝为之建长相宫并荒废政务;其六……   这之后,便是针对自己的,差不多是把她任何的不是都罗列出来,甚至还在奏折里揣测徐大将军之死是不是她的缘故。总之她是凤捭的女儿,就已经是一万个不对了。皇上是万万不可宠信她,宠信她就如同建业帝宠信楚弦。   白凤凰看完之后,抬头看着周围的人,也将奏折往地上一扔,转身出宫。   要不是刚才罗言官被侍卫押下,白凤凰怀疑自己真的会揍他。她可以容忍他说自己迷惑圣上,可是不能容忍他毫无根据胡乱揣测。   师父死了,没有人能比她难受。   你们这些人远在京城没看到,怎么就能这污蔑。   白凤凰等在出宫地儿,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东方大人出来。   白凤凰轻声喊着:“东方大人。”   东方明看见她,惊讶道:“我以为你早到家了。正想去你府上拜访,想不到你竟在此等着老夫。”   东方明招呼她上来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白凤凰上车之后刚要开口,就听东方明说:“有些事情,传到最后就远不是事实了。老夫跟你娘也是见过几面的人,她和你一样,是个真性情之人,只是性子远不如你沉稳罢了。你明日早朝的时候,跟皇上说一年之内将大宛国打回关外,并常驻关外,无召永不回京。旁的话老夫也不便同你多讲。当今圣上自由决断。”   晚上,白凤凰认真思索这东方明的话,一时间有些不明白。等到第二日准点上朝,她才明白东方明说的那个法子,是她唯一的选择。如果她不这么做,势必真的要再次上演一次廷杖。   东方明似乎吃准了她的个性,知道她一定会这么选择。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大家确定了她真是凤捭女儿之后,纷纷上书,要求皇上这样那样等等。   临别前,东方明拍着她的肩膀说:“小白,你别太介意。当年圣上也是深受秦府案的牵连,最终导致被废去太子之位。那些人都是被那件事吓怕了而已。”   白凤凰点点头,忍着所有的不开心,带着白小七匆匆离京。   白小七的屁股还疼得很,只能趴在马车上。他哼唧着,问:“姐,我真的是罗妃的表弟吗?”   “不知道。”   白小七道:“好伤心……”   “闭嘴。”白凤凰念叨,“我把你领回家养这么多年,不是让你给人当表弟的。”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远离京城,她的内心反而越发平静。总觉得嘉峪关外无拘无束的苍凉大漠才是她最终的归所。   &&&   白凤凰看着操练场上的士兵,心里想确实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每次想到罗言官在奏折说师父的死可能是她跟大宛国串通一气,她就气得想揍他一顿。   白凤凰回来之后,想到自己做下的承诺,感到压力很大。虽说现在大宛国看起来是走败字,但是他们的骑兵依然是战斗力很强的一支队伍。有时候,都觉得大宛国的骑兵像那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源源不断地在向前线补充。   白凤凰回去的这一个月里,陆文忠已经将大宛国逼退得接近嘉峪关。他见白凤凰回来,很是高兴,跟她说了很多最近士兵们的状态。那些跟着白凤凰出生入死过的人都没觉得将军是男是女有影响。   陆文忠安慰道:“其实自己带出来的兵是最敬重你的。他们肯定不会对你有别的办法。”   白凤凰想,希望如此。   结果当天晚上,她想去城楼上看看,一个士兵一直地跟在她后面。   白凤凰奇怪地问:“为什么跟着我?你有什么事要禀告本将军吗?”   士兵声音发抖,说:“将……军、我、我仰慕你很久了……我能不能抱抱你……”   白凤凰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不知好歹的士兵就激动地抱住白凤凰。   “将军你好美……”   军中无美人,白凤凰一枝独秀。况且,她本就遗传了凤捭的大部分美貌。   白凤凰一见他嘴里有酒气,还胡说八道,一巴掌将他打得头冒星光,原地打转,还没等他站稳,她又是一脚将他踢到在地,说:“军中禁酒,你不知道?”   之后,这位士兵按军规罚杖二十,打完之后,发誓这辈子也不沾酒更不会靠近白将军十尺之内的。   白小七自从这次回来之后,就认真跟着白凤凰学习排兵布阵,还多次自己要求带兵前去袭扰大宛国驻军。   白凤凰是看出来了,这孩子真是鬼迷心窍,大概他是以为罗妃肯定还是喜欢大将军,所以想要自己努力上进。看着他这么认真,白凤凰真是不舍得打击他。   当她处置完那个不知道好歹的士兵之后,没几天发现那士兵被人揍得只剩下一口气,一查,是吴小鹿干的。陆文忠严厉责罚了吴小鹿。白凤凰当天去军牢里看完他。   才一个多月不见而已,吴小鹿像是一下子憔悴了很多。他似乎不愿意叫白凤凰看见自己这个颓废的模样,一直蜷缩起来,不理会白凤凰。   “小鹿,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痛快?”   “将军,我没事。”   “别逞强了。我听人说你喜欢上了以为姑娘是不是?”白凤凰也是今天才从陆文忠嘴里得知的。自从收复了大部分失地,许多离家避祸的百姓也都逐渐回来。吴小鹿便是在这儿认识了一位姑娘,据说自那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   吴小鹿吃惊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白凤凰。   “你放心好了,等打完这场仗,我带你回家。让你娶了那姑娘。”   “小白妹妹,我……”吴小鹿低吼一声,双手不停地揉眼睛。他觉得眼睛不舒服,一直在流眼泪。   白凤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不要太难过。回头我跟那姑娘说说,要是她实在不愿意嫁,咱也不能勉强人家。这大周朝别的不多,待嫁的姑娘可是到处都有。”   吴小鹿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再也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白凤凰仿佛看到小时候的吴小鹿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眉眼间不禁多了些笑意。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吴小鹿后来对自己多了些心思,只是她的心在别人身上,所以跟吴小鹿是永远也不可能的。至于传的那位姑娘,白凤凰其实去见过,那姑娘身量颀长,从背影看,和自己真有那么一丝想象,不过正面就完全不像了。   “你再这样,回头你侄儿见了你都要嘲笑你的。”   吴小鹿抽泣着,说:“小白妹妹,我、我不喜欢她的。我只是不开心,军里总有人说你不好。”   “说我不好?”白凤凰哼了一声,脸色的笑容消失殆尽,“我好不好也是他们的将军。”   白凤凰觉得,是该好好整顿整顿这帮老兵了,自己不过离开一个月,就想造反?   军中最忌讳的就是不服从和意图扰乱军心。   不过她还来得及整顿军务,便发现另一个大问题。   这天,她带着白小七查探收复地的民生,竟然发现有士兵闯入遗留的大宛国百姓家中为非作歹。大宛国撤退仓促,根本无法估计已经在此定居的民众。而士兵一旦发现这是大宛国人,便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他们。   白凤凰今天就亲眼目睹了几个士兵杀了以为老汉,又想去对付那老汉家的小女孩。白凤凰急忙过去制止他们。   等回到军中,她面色冷峻,问:“谁给你们的权利滥杀无辜的?”   士兵梗着脖子,说:“当初,大宛贼兵对我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只要是大宛国人,都不能留在大周的国土!”   白凤凰道:“可是他们只是平明百姓,朝廷自会处置这帮人,或驱逐或容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我现在问问你们,你们这么做,和当初的敌人有什么区别!他们滥杀无辜,你们也要跟着滥杀无辜!你们怎么不想想,杀了那老翁,他的小孙女该怎么办?那小女孩才六七岁,你们下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无辜!你们之中的很多人也都是从家破人亡的经历中熬过来的,在战场上我要你们奋勇杀敌,可对手无寸铁之人,要多一份仁慈之心!”   这件事促使白凤凰开始了军务整顿工作。她下令,任何人不得在任何时候对平民下手,哪怕是大宛国的百姓,违者立斩。   为了起到惩戒作用,白凤凰处死了那三个士兵,并在收复地广贴告示,安抚民心。   白凤凰因为在军中定下这一条规定,又让大臣们给她按上一条罪状,说她有通敌嫌疑。皇上看到后,当着那人的面批了四个字:已阅退回。   陆文忠一开始觉得她大题小做,等到收复嘉峪关之后,他才恍然明白,白凤凰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四个月一路顺畅地攻至嘉峪关,不消十天,便收复嘉峪关。正当士兵们都沉寂在喜悦中时,白凤凰面露忧虑,这几个月根本不像是在和大宛国打仗。不光他有着忧虑,陆文忠也有。他和白凤凰分别命人在各个地方驻守,一有情况,立即禀告。   这晚的月亮出奇地明亮。   白凤凰正在观察嘉峪关的整个构造,想着如何全面布防。这时,白小七领着一个人过来找她。白凤凰仔细一看,发现这个人是先前她救下的那位大宛国老汉家的人。   她跪下对白凤凰道:“白将军,当初,多亏了将军一声制止,才救了小女一命。如今将军驻守嘉峪关,小女却又几句话要提醒将军。”   白凤凰赶紧把她扶起,说:“夫人请讲。”   “将军,其实我起先不是大宛国人,我是木辽族。只因大宛国攻占了木辽国的城池,所以才不得不改说自己是大宛国人。这大宛国的国王最是阴险,他从多少年前开始,就一直让我们木辽族威他打造了兵器。那兵器全套做完,需要至少十年。”   “是什么样的兵器?”白凤凰认真地看着她,“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女子哭道:“我那夫君,便是被大宛国抓去制兵器的。这都七八年了,也每个音信。我们木辽族人最擅制兵器。但是他们不知道,越是精妙的兵器,我们越会留个死穴。”   说完,这女子从怀里拿出一整套的兵器图谱,她指着每一个兵器图谱,一一跟白凤凰讲了破解之法。白凤凰惊讶不已,觉得木辽族人在兵器上的修为真是叫人敬佩。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母亲不也是木辽族人。于是她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给这个女子看,说:“那些兵器的锋利程度比起这个怎么样?”   女子接过匕首,对着桌子角轻轻一划,愣了很久。   “不,比不上这个。这是寒冰玄铁经过七七十九天炼制打造而成的,木辽族只有两个,一个是长剑,是我们国王的佩剑,一个是匕首,当年国王赐给了凤捭公主。”说道这里,她突然看着匕首柄上的印字,看完手一抖,匕首落在了地上,嘴里呢喃了一句,“这还真是公主的东西。”   白凤凰赶紧将匕首捡起,小心地收好。   “那些兵器虽然锋利程度比不上这一把,但是也是能刺穿一般的铁盔甲的。”   白凤凰极力想要挽留她,但是她坚持离开。   白小七问:“姐,她不是一般人吧?”   白凤凰道:“至少是熟知木辽国武器的人。”   她是谁白凤凰没时间去想,她立刻拿着这些图稿去跟陆文忠商议对策。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宛国装备齐全的一位骑兵就可以以一挡十,想想都觉得紧张。难怪大宛国这几个月一直不肯恋战,连连撤退,一直撤退到了关外。原来,他们只是在等武器齐全。   两人商讨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由陆文忠白凤凰共同起草的加急文书便被装进了盒子里,很快就到了皇上手里。   皇上立即召来所有精通造兵器的匠工,按照所说,没日没夜研究克制兵器。时间紧迫,嘉峪关里虽然每日都会派出探子,但还是吃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卷土从来,也吃不准朝廷什么时候能造出克制的兵器。   于是,白凤凰想了一个大胆的法子,她决定再次组织一个五千人左右的死士队伍。这次,她亲自带领。   她模拟了对方无懈可击的装备,训练这帮死士近战搏击。对方的弓弩是四箭连发,对方的战马是穿着带刺角的盔甲,对方的战衣是铠甲镶嵌金丝软甲,对方的长枪锋利异常。   经过一个月的研究演练,白凤凰总算心里有点把握,如果大宛国真的突然来犯,那她至少在被人围攻的时候还有对策。   第 40 章   漠北的气候干燥寒冷,如今虽已步入初夏,但是入了夜,仍然有些冷。   白凤凰晚上时常会梦见在大殿上的大臣们,一个个冒死上奏,恳请皇上不要喜欢她。他们面目狰狞,气势汹汹,皇上却只一个人不动地坐在正上方,眉眼间的怒火清晰可见。眼看那些人就要把皇上逼得站起来了,她一个人站在外围,明明隔得很近,可是那些大臣们挡在了前面,她跳不过去,也挤不进去,着急得大喊让皇上快走……   惊醒了之后,她才觉得好笑。   梦毕竟是梦。   但是细细想了想,她又有些难过。   白凤凰真的有些害怕打完了这场仗。   她突然间不知道,打完了之后,自己能去哪儿。   太后皇后不喜欢她,她也不爱呆在宫里跟她们斗气。   大臣们也不喜欢她,她同样不喜欢别人把前人的不是强算为自己的过错。   外面的起风了。   她听到呜呜是声响。   于是起身,走到嘉峪关的城楼上,想让风把脑子里的那一团乱麻吹顺。   岂料走过去才看见,陆文忠也在。   他在吹箫。   箫声婉转悠长。听得人心里特别安静。   他站立在城墙上吹着箫,神情异常专注,面色的十分柔和。他此时没穿铠甲,一身便服,很不像他平时的模样。   白凤凰看得发了会儿呆,心里想到了师父。   师父以前也总会一个人这样静默不语,尤其是画画的时候,师父眼睛里的东西和陆文忠很像。   她听说,师父和凤捭也是很早就认识的。自己是师父养大的,如果师父还在,她想自己现在一定不会这么难受。   箫声骤停,白凤凰抬头,发现陆文忠正在看自己。   “白将军也没睡?”   白凤凰恩了一声,看着城墙外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谬,叹道:“风声很大,吵得睡不着。”她把视线再次挪至陆文忠身上,“一起共事这么久,还不知道将军擅长吹箫。”   陆文忠看了一眼手里的箫,说:“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消磨时间罢了,谈不上擅长。倒是白将军,相处了这么久,也是这次才知道你是女儿身。”   陆文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谎,他想自己大概可能只是想跟白凤凰多聊一会不是和打仗有关的事情吧。   白凤凰苦笑了一下,说:“不都一样。陆将军你可别拿异样的眼睛看我。”   “怎么会?”陆文忠又撒谎了。   “你说,这一仗如果输了会怎么样?”白凤凰心里其实特别没底,她感到很无助,她既渴望打完这一仗就从此远离沙场,也害怕真的结束。   陆文忠道:“你不像是会忧心这个的人。”顿了顿,他说,“强弩之末,不足为惧。白将军还很年轻,我也是。打完仗以后的日子才叫长。等回京之后,我得忙着成亲生子孝敬父母。出来这么些年,他们也是够担心的了。”   白凤凰恍惚了一下。   成亲生子。   她感觉里自己太遥远。   “陆将军有喜欢的人了吗?”白凤凰想到皇上,突然笑了下。师兄要不是皇上就好了,她就可以跟他一起在东陵过逍遥生活。   陆文忠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白凤凰脸色挂着浅浅的微笑,对他说:“陆将军一表人才,想来也是有很多姑娘心仪你的。”   “我一表人才?”   白凤凰用力点头,生怕他不相信。   “比起我所见过的很多人,你可是一等的。”恩,但是比师兄差。   陆文忠被她夸得有些脸红,差点脱口而出:比起皇上如何?   好在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终于把目光从白凤凰身上挪开,直视前方。   他想,我再如何好又能怎样?你又不喜欢。   风越来越大。黄沙被卷起,到处肆虐。白凤凰借着昏暗的月色,仿佛看见很远的地方,风沙和天际练成了浑浊的一体。她先是一愣,后将耳朵贴在墙边,细细地听。   突然,她大喊一声:“是敌军!”   陆文忠也发现了异样。   漫天的黄沙是成千上万的马蹄扬起。   那练成一片的浑浊,正是大宛国的军队。   很快,铺天盖地的声音盖过了风声,传入白凤凰和陆文忠的耳中。   两人几乎以最快的速度集结沉睡中的士兵。   穿上铠甲骑上马,白凤凰和陆文忠回到了原本的身份里。   他们肩负的不仅仅是手中是十几万士兵,更有收复地的百姓,大周的颜面实力,和皇上的厚望。   站在城墙上,白凤凰细数,这敌军看起来有三十万还多。将近一半的人,身上都是银色的盔甲,战马也都是一色的装备。   远远的,她看不起。但是月色反光下的颜色,和先前那名女子说的一模一样。   差不多后半夜,大宛国的军队终于开始了正式的攻城。他们用的是可以连发的弓弩,一时间,整个嘉峪关都在下着箭雨。   紧张的气氛在嘉峪关里蔓延开来,士兵们不敢稍有懈怠。因为,一不小心,就死在了流剑之下。   而大宛国的士兵,仗着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一步一步地逼近,直至城墙之下。   这个时候,朝廷还没有送来他们的新武器。   白凤凰只能按照自己的备选方案同敌人周旋,她要求除了死士,大部分人都不准随意露头。   陆文忠领着十万士兵在城中布控,白凤凰坚守城楼。   她站在嘉峪关的城墙上,凝视远处乌压压的敌军,有片刻走神。   此战生死难料,她估摸今生可能会见不到师兄了。   她骗了陆文忠,其实对于无法近身的敌军来说,她除了想办法领着死士冲进去肉搏之外,没有别的捷径。所谓兵器的缺陷,那也要近身才可解。   两个时辰之后,大宛国士兵终于成功把攀爬的梯子架在城墙下。   这时,白凤凰算了算时辰,估计陆文忠应该安排完毕。   于是她在城墙上只留下二十个人对付刚爬上来的敌军,她则是在对方快彻底撞毁城门的时候,打开了城门。   当骑兵鱼贯而入的时候,她和死士骑着马周旋在这些人中间,专门攻击他们铠甲的命门之地。而这些先入的骑兵也非等闲之辈,折了几人之后,就学会了护住要害。   很快,涌进来的敌军越来越多。   四面开始响起大周士兵进攻的口号。   随着城门的紧逼,十多万大周士兵和闯进来的大宛国敌军开始了近身厮杀。   白小七和吴小鹿身负重任,城门一关,他们就带着人重新占领城墙,尽全力阻止外面的敌军再上来。   到最后,都杀红了眼,鲜血遍地。大风卷起黄沙,盖了一层又一层。   在白凤凰觉得打完这一波,可能无法抵抗外面那些非骑兵的敌军时,她听到了远处救援的声音。   回头望过去,好像是苗将军带队。   他伸手的铠甲,也是银色的。   白凤凰松了一口气。   皇上终于还是赶在嘉峪关快守不住的时候赶制出了同样的装备。   由老将苗将军领兵,这张仗应该还是有全胜的把握。   她见城楼上白小七似乎快要招架不住,干脆命人再次打开城门,城门一开,城墙上到便少了许多压力。   白凤凰回头看了一眼正源源不断涌入的援兵,咧着嘴角笑着。她想,自己是白担心了,皇上收到消息后一定想出了应对之策。想到重挫大宛国的同时,她脑海里浮现出胜利后自己不知何去的迷茫身影。   几乎就在这一念之间,她手一挥,领着死士们冲出了城门……   陆文忠看见苗将军过来,十分惊喜,得知苗将军带了多少兵的时候,更是喜上加喜。   苗将军道:“圣上这次,是狠了心要灭了大宛国的。对了,白将军呢?圣上叫她过去。”   陆文忠正要指着在前面窜来窜去的白凤凰,却发现她不在混战中,不觉一愣,反问:“圣上叫她过去?”   苗将军捋着胡子,自信地说:“是啊,圣上亲自督战。”   皇上御驾亲征,这在大周朝十分罕见。   除了高祖和太。祖之外,大周皇帝没有别的亲自领兵督战。   今日,又多了一位武宁帝。   皇上因为身份特殊,只能在后面指导,没人敢让他真的骑着马站在队伍前面跟野蛮的大宛国士兵较量。   因皇上的到来,士兵士气大增,加上援兵装备可以媲美大宛国敌军。大宛国的气焰越来越弱。   苗将军又问了一句:“陆将军,白将军呢?老臣我得带着她去见皇上。”   陆文忠也很紧张,他骑着马冲上前,拉回一个受了伤的士兵,问:“白将军呢?”   士兵捂着伤口说:“方才,白将军带着人冲出城门了,这会子怕是和城外的敌人在纠缠。”   陆文忠想也不想,立即下令打到城外。   苗将军见此,大喊不妙。这一仗折了陆将军都没事,要是折了白将军,那赢了皇上也得发怒。几乎连汇报也不敢,就指挥副将们有条不紊地反攻入侵的敌军。   后来,大家也都忘了究竟打了多久,究竟追了多久,好像等回来的时候,谁都累得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   雪水染红了大漠里的黄沙。   一年的大雨在半个时辰之后到来。   雨水落在城墙上,等流入地面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殷红。   清点完人数,皇上得到的坏消息是:没有白将军的身影。   清点完死亡人数,皇上得到的好消息是:没有白将军的尸首。   皇上立在帐中,冷冷地说:“追。”   陆文忠亲自带着人去追溃逃的敌军。   其实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他就是要弄明白,白将军去了哪儿。   再后来的三天里,所有尸体,不管是大周的还是大宛国的,都被再次翻看了一遍。皇上不放心,是自己亲自查验。   确实没有小白的。   皇上查验完所有的尸体后,太医便立即给皇上洗了药浴,又细细为皇上检查,确保皇上一切无恙才松口气。   虽说太医验完,皇上是没事的。可皇上班师回朝后,还是病倒了。皇上发烧,一直沉睡不醒,太医用尽了法子也没用。   太后只能日夜在正明宫照看。   第三天的时候,太后站在皇上榻前,伸手给了他一巴掌,说:“逆子,还不醒,想要睡到什么时候?”   可能是太后那一巴掌打得太重,皇上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声音沙哑,喊了声:“母后。”   太后见他醒来,双眼无光,神情黯淡,难过地将他搂在怀里,说:“皇儿,母后的好皇儿。你父皇为了凤捭不要大周,也不要母后和你,你可不能也为了她的女儿不要母后和大周啊!”   皇上听了太后的话,好久眼睛里才冒出一丝神。   他说:“她肯定是累了,躲起来休息去了,等着朕去找。”   第 41 章   皇上御体安康,朝廷里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总算停歇。太后担心皇上再有不测,索性要帮他再次选妃,结果当晚,皇上就拖着刚痊愈的身子来给她老人家“请安”来了。   太后早料到他会来,早就让人把罗妃给叫到善禧宫陪自己抄佛经。   罗妃自从被皇上赶去和淑太后一起住之后,心里就对皇上死了心,后来她前前后后将那件事琢磨了一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是被人引导,才会真的相信白小七是自家亲戚。   她哪里会事先想到,从来不管后宫的皇上,竟然会对她们的事情了如指掌。   经过那件事后,罗妃变得十分谨慎,生怕皇上哪天不高兴,把她们这一众妃嫔送上西天。   她想,皇上不爱那就算了,反正她最开始喜欢上的人也不是什么皇上。   回想起白将军笑意盈盈地跟自己说也喜欢女子,她到现在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不过,和淑太后住在一起的日子,真的不太好受。   淑太后明明是秋后的蚂蚱,却还要努力蹦跶寻找成就感,弄得这小院子里从早到晚都不得安宁。   罗妃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太没意思。   于是她每天坚持不懈去给皇后太后请安。   这样一来,淑太后就更加讨厌她,时不时对她冷嘲热讽。   罗妃懒得搭理。   都说日子是慢慢处下来的,时间久了,太后觉得罗妃挺上进,不过她最看中的是罗妃的容貌。太后感觉,罗妃这样的容貌还是可以和白凤凰比一比的,至少在她眼中,罗妃比白凤凰要出色。   于是太后就觉得借着皇上来自己宫里的机会,让他多和罗妃接触接触,指不定看到罗妃这样的,皇上会慢慢不那么关注音信全无的白凤凰。   太后是过来人,她真的不相信儿子是传闻的那样,对女子没有兴趣。   之前皇上发烧昏迷的时候,她也曾问过御医,皇上是不是哪儿有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不爱来后宫,只喜欢在前朝呆着。太医默默地擦了擦汗,对太后说,皇上真的只是风寒,皇上除了风寒身体哪儿都是正常的。绝对正常。   太医想,至于皇上为什么不爱来后宫,那只有皇上他自己知道。   太后见太医说正常也就明白,自己还是有可能有皇孙的。   于是她开始着手各种为皇上增加艳遇的机会。   先是说要给皇上选妃以充盈后宫,皇上严厉拒绝,于是就说后宫这样也不行,唯一的皇后到现在禁足令都没解除,而那几位妃子,也都被困在淑太后的宫里。   皇上听了头疼得很,于是说:“母后,您这是要儿臣做什么?”   太后笑道:“璟儿,哀家只是觉得这后宫过于安静。如今战事平息,国运昌盛,皇上是不是真的该想一想皇嗣的问题了?”   皇上沉默一会儿,觉得太后言之有理,于是点了点头。   太后见他点头,心下大喜,忙说:“那哀家就放心了。你看,她就不错。”太后把一直杵在一边不敢出声的罗妃给叫了过来。   皇上瞄了一眼罗妃,面无表情。后宫里的妃子他其实都没见过,再说他之前也下了禁令,不准妃子去正明宫。   罗妃心里有些发憷,小心翼翼地屈膝行礼,说:“臣妾罗巫衣见过皇上。”   皇上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罗妃,嘴角无意识地动了动,不知道是嘲笑还是什么。   太后见皇上表情比刚才丰富,更是欣喜,又喋喋不休说了好多罗巫衣的好话。   皇上听太后说话,轻轻地哼了一声,说:“母后时间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过几日,哀家想让罗妃搬到庆晖宫住。”   庆晖宫离太后的善禧宫最近。   皇上撇嘴,说:“就听母后的。”   太后一晚上都是高兴的,心想这白凤凰失踪真是件好事,看来不需要多少日子,皇上就能忘了这个小妖女的。   皇上从善禧宫离开,心里想得却是:那罗妃就是传说中的大周第一美人?简直是胡扯,哪里比得上小白。   想到小白,皇上觉得胸口又疼了。   于是一晚上都在不高兴中度过。   第二天,皇上觉得自己应该回归角色,于是上朝,听大臣汇报国家大事和国家小事,听言官们骂骂这位骂骂那位,顺便查了查最近有没有谁不听话贪赃枉法,一天下来,小日子过得也不是特别忧伤。   用完膳,他开始翻看这几天堆积如山的奏折。看到一半,皇上就看不下去了。杨公公见皇上脸色不好,急忙上前劝说:“皇上,您身子方好,不应太过操劳,不如今日就到这儿,老奴让御膳房备了些点心,您尝尝?”   皇上揉着眉心,道:“把点心端过来。”   杨公公立即把几盘不同口味的点心呈上。   皇上尝了几片,之后又把头埋在奏折中。   作为皇上,他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无常。那些臣子,一个个打着皇嗣的名号,其实心里都在说,皇上您赶紧生个儿子吧,万一哪天您突然驾崩了,我们还能知道拥护谁。皇上把这些奏折统统留中。   不过,这几天,再也没有看到跟小白有任何关联的奏折了。   也是,谁还敢提起白将军?   次日,皇上把几位亲王给召进宫里,这些亲王有的从辈分上算是他的堂叔,有的是堂哥,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有儿子。皇上热情款待这几位亲王,等酒过三巡,皇上举着酒杯,叹气道:“如今,朕膝下无子,各位王爷比起朕,可谓是幸福圆满。”   这几人哪里敢应下这句话,纷纷表示皇后和各位妃子都还年轻,皇子那是随时都能有。   皇上依然叹气,说:“万一就是没有呢?”   几位亲王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这打得是什么主意。   皇上放下酒杯,道:“太后这几日总在朕耳边提起后宫的冷清,朕想她老人家定时想要个皇孙。为了让太后能多感受感受孩子们的热闹,朕想把几位亲王的儿子都叫进宫里,暂且陪一陪太后她老人家。”   皇上此话一出,几位亲王的表情就开始不自然了。   皇上表面是叫来陪太后,实际只怕是想给自己选个接班人。   见大家一时间都沉默着不说话,皇上道:“好了,今日朕吃了几口酒,觉得乏了。回头你们回家商议商议,明日准时去给太后请安。”   说罢,皇上就走了。   第二天,当太后看见各位亲王家的儿子时,差点当初翻脸,好在她如今是长辈,罗妃也在旁边,也就忍了。   皇上自己认为,既然他现在小白不在,那自己兴许真的就可能没儿子,不如在各个亲王的孩子里选一个。既然是选,那他就要选个最好的。   当天晚上,太后就亲自带着罗妃到了正明宫。   皇上这会子正在批阅奏折,看见太后一脸隐忍的怒火,又看见太后身旁战战兢兢的罗妃,一下子就明白太后的意图。   他懒得去跟太后解释,便叫罗妃留下。   太后满心欢喜,以为第二天罗妃会面若桃花地来给她请安,结果等来的确实皇上把罗妃赏给白小七这个消息。   她抓着嬷嬷的手,问了好几遍,知道这确实是皇上干出的事情,便不再言语。太后觉得,自己真的不知道要拿皇上怎么办了。   皇上把罗妃赐给白小七的时候,认真地对他说:“你放心,朕帮你查过了,你跟她绝对不是亲戚。”   白小七欲哭无泪,一面谢恩一面说道:“谢皇上……可是我姐现在下落未明,我怎么能娶妻……守孝都要三年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的目光给吓得哆嗦了几下。   皇上道:“以后不许说给她守孝这样的话。”   虽然他语气很轻,可听在白小七耳中,却异常沉重。   白小七在心中默默念叨:姐,你到底哪儿去了?   皇上也在想呐。   小白啊,你究竟是去哪里了?仗都打完了,为什么不回家啊?你一点线索都不留,叫朕到底该怎么找到你?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白凤凰,是真的很想回到京城的。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堂堂大周将领,竟然被困塞外回不去。   这儿的饭菜好难吃,她很习惯,这儿人说的话也叫人听不懂,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跟鸟语似的。   说真的,要不是她暂时腿不方便,早就骑着马溜回大周了。   当然了,要回去还得面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从这个地方到嘉峪关,得穿过一片茫茫大漠。   她曾经瘸着腿走过一次,半道又折了回来。   那片茫茫大漠,还真不是你记忆力好就能穿过的。   为了能完好无缺地回去吓皇上一跳,白凤凰表示自己先按兵不动为好。   白凤凰猜,皇上师兄最近一定想自己想得茶饭不思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如此。   她一闭上眼,就是师兄在嘉峪关到处寻找她身影的画面。   第 42 章   白凤凰每次想师兄的时候,就把会闭上眼。   那天,雨停了,她被远远地禁锢在沙丘里,浑身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能转。她起先冲出去是为了引起敌军注意力,她自信自己能在乱军中安然无恙,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宛国积蓄所有力量备此一战,但实际上他们之前的溃败已经让军队士气大跌,这一次攻城又是连连受阻。当听到大周援军那震天般呼喊声时,他们已经心生败意。   白凤凰领着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们突然出现,大宛国的队伍顿时有些慌乱。当白凤凰觉得自己目前达到准备撤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围攻,她为了逃离那几个人的包围圈,不小心闯入了远处的沙漠边缘。   然后,她发现自己被逼入陷阱之中。因为强行挣扎,她的腿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掰弯,疼到最后,就没了知觉。   这陷阱是用实木打造,周身镶满黄沙,和沙漠融为一体。她的四肢被固定在里面,头也不能动弹,并且脸上被覆上金黄色的面罩。   她能够看见嘉峪关前的一切,可别人就算在十丈左右也未必能发现她。大家只会把她和陷阱当成是一座小沙丘。   经过仔细思索,白凤凰明白那几个人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目的不是要自己的命,好像是想活捉她。   她被困在陷阱里三天。   第三天,看着皇上在嘉峪关前挨个挨个检查尸体,她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   第四天,她昏睡了过去。   第五天,醒来,在一群驼队中。有人悉心地照顾她,不过她仍然不能自主活动。   第六天,同第五天一样。   ……   一个月后,她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也就是她现在所呆的地方。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番肯定是被大宛国给活捉了,大宛国国王大约要拿她同皇上谈条件。不过到了这儿,她发现,原来不是。   见周围的仆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并且来的第一天就有个人扑倒她脚下,拽着她骨折了的腿大哭不止,说了一堆话,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大概是他们的语言。   再后来,一个穿着看起来就比周围人都好的人出现在她眼前,并热情抓着她的手的中年男子,用较为流利的大周官话说:“你一定是我们木辽族人。”   白凤凰终于确定,他们竟然是木辽族人。   木辽国前些年被大宛国收服,木辽国皇族成员大不知所踪。   白凤凰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说:“我是大周人。”   那个人一直盯着白凤凰,突然他哭了起来,说:“你是我妹妹的女儿。”   白凤凰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抱着自己痛哭流涕,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哭了很久,而且还有继续哭下去的势头,白凤凰终于推开他,嫌弃地看着被他哭湿一大片的衣襟,试探性地问:“你妹是……凤捭公主?”   这人终于不哭了,擦着眼睛,说:“我是你舅舅凤崃。”   白凤凰狐疑地看着他,有些不相信:“是吗?”   凤崃用力点头,差点又哭。   白凤凰低头看了看自己差不多快要残了的腿,一点都不想相信这个人。怪只怪她那天不应该把身上的匕首那女的看,那女的看完后就把消息传给了木辽国仅剩的王室成员凤崃。   只是,后来的几个月相处,她不得不相信,这人还真的就是凤捭的哥哥,她的舅舅。   这木辽族如今混得不太好,连个好点的大夫的没有。白凤凰修复左腿的东西还是她指挥人给做出来的。   她想,这本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不过是折了而已,可她现在不在大周,而是在处在国家朝不保夕的木辽国。她对自己能否彻底康复持怀疑态度。   想到以后瘸着一条腿在路上蹦跶,她就觉得心情再也好不起来了。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凤崃痛心疾首地跟她讲述了木辽国如今艰险的处境。他说:“都怨大宛国那个大王子!要不是他心狠歹毒,我们木辽国哪里会败落成这样。他因你娘下嫁给大周的一个将军,连着恨我们凤家所有人。一天不杀了他我一天都不能安心。”   白凤凰在一旁尴尬地提醒:“他已经死了……”   凤崃立即露出笑脸,说:“对,都是我们木辽的小公主厉害。”   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侍女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屋子里涌入好几个年轻男子。   “小白,舅舅给你物色了几个我们木辽最厉害的武器师,你看一看,喜欢哪个。舅舅给你做主,让他做我们木辽的驸马。”   白凤凰黑着一张脸,心道:如今木辽族只剩下不到两座城的人,暂居在这边陲之地。这公主的身价还没大周的一个四品大员高。   她连连摇头,说:“我不需要。”   “怎么能不需要?舅舅就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你一定得留下来陪着舅舅。”   因为凤崃这一句话,白凤凰好几晚都没睡好。其实凤崃哪里只有她一个亲人,他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呐,就是没有女儿罢了。   再后来,凤崃得到消息,说大周皇帝又出兵了,这次直接把大宛国的王城给灭了,然后还活捉了大宛国国王王后以及三王子。   二王子和四王子流亡在外。   凤崃听了开心了好几天,总算暂时没逼着白凤凰嫁给木辽族人。   因为没有了大宛国这个威胁,凤崃开始带着木辽族人慢慢回迁至以前的都城。白凤凰总算觉得自己离家又近了点。不过,这回去之路,真是漫长。木辽族人回迁到以前的都城,整整用了两年时间。   只要能越过那片荒漠,她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可惜凤崃对她看得太紧,她自从有过一次偷走未遂之后,现在很难找到机会。白凤凰思虑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先前曾听说自己亲娘的尸首是被建业帝保护在长相宫,长相宫里有西南邦国进攻的寒冰白玉床,人死了之后躺在上面仍然可以保持生前的模样,但是建业帝驾崩之后,长相宫里并没发现凤捭的。   虽说她觉得这个传言很不属实,但是用来偏偏凤崃还是可以的。   将近三年的相处,她觉得,自己这个舅舅能从大宛国的铁骑下死里逃生,真的是老天爷保佑。难道是傻人有傻福?   白凤凰添油加醋在凤崃耳边说了几回,凤崃就相信了。   白凤凰道:“本来我还想等打完仗,回京向大周皇帝要封赏的时候,说起这件事,让他开恩将母亲还给我……”   凤崃一脸惊讶:“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白凤凰解释:“毕竟是你们把我抢了过来,还害得我折了一条腿,我一开始真没办法信任你们。”   “那我派人潜入大周,把妹妹夺回来。”   凤崃那一脸天真的模样,真是让白凤凰觉得有趣。   她反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夺回?”   凤崃一愣:“没办法吗?你我都能找回来。”   白凤凰撇了撇嘴,道:“我是一时大意。”   凤崃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让白凤凰满意的答案。   “皇宫里的淑太后不是也姓凤吗?”白凤凰说,“可以想法子让人去找她,请她求求皇上。”白凤凰起先是想说,我回去求皇上,但是又怕这么一说,凤崃看穿她的本意,于是只好换了个由头。   凤崃连连否决,说:“你去求皇上就行了,不要找那个凤络。她就不是个好人,亏得当初我们全家待她那么好。我们木辽族最凄惨的时候,派人去请她帮忙,她非但不肯,还伙同大宛国一起对付我们。要不是他,咱们也不至于这个样子。”   最后,凤崃自己提出,让她回去。   不过为了防止她去而不返,凤崃宣布她必须要在木辽国成亲,成了亲然后才能走。   白凤凰:“……”   舅舅你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又不那么笨了?   木辽族没有什么吉时吉日各种说法,加上现在国势很弱,大家都在努力壮大族群,基本上到了年纪就成亲。   于是,三天之后,白凤凰就被逼着试穿了一次做工十分粗糙的大红嫁衣。   试完嫁衣,她沉着地对凤崃道:“舅舅,好歹我也是公主,就这么随便嫁了?”   凤崃点头,说:“唉,那怎么办?我们现在这么穷。”   “好歹昭告天下,让木辽国人都知道公主要嫁人了。”   凤崃也不想自己外甥女的婚事过于寒碜,便依她所言,在大婚前一天昭告天下,然后在皇城门口设宴,全国百姓都可前来讨碗喜酒。   白凤凰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希望能有的大周的百姓知道这个消息,然后把这个消息传到京城,让皇上也能知晓。   只是,时间太少了。   才一天而已。   第二天,她穿着嫁衣,万般无奈地接受百姓朝拜,牵起了那位驸马的手。   驸马看公主这么美丽,当晚就喝多了。   等入洞房的时候,白凤凰觉得,真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而且婚礼当晚是她出走的最佳时机。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位驸马打晕在床上,塞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捆绑起来,然后自己换上衣服,趁着夜色,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她直奔嘉峪关而去。   说实话,这条路她很不熟悉,绕了很多弯路,一个月之后她才总算摸到嘉峪关城外。   大约也是因祸得福,她走错路,也正好避开了凤崃派出追寻她的人。   那驸马知道公主出走之后,哭了好几天。   凤崃则是气得直跺脚,道:“果真是我妹妹的女儿!都是在关键的时候跑了!都怪我太大意了!”   当她看见熟悉的城墙时,疲惫不堪的双眼布满泪水。   如今的嘉峪关外,处处是行走的商队。她满身荆棘,跟着入关的商队一瘸一拐地走到门下,接受守城士兵的查问。   白凤凰看着那身熟悉的盔甲,笑出了声,抓着士兵的手,说:“带我去见你们的长官。”   士兵见她满身污秽,又是傻笑,嫌弃地推开她的手,说:“哪来的乞丐!我们守城将军怎么有空见你。”   白凤凰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她心想,个小兔崽子,没眼光,回头再来收拾你。   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还是引起了城楼上一位千户长的注意。   平时他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可今天不一样。   于是他走下城楼,拦住白凤凰。   “你是哪个商队的?我瞧你不像是关外定居的人。”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   白凤凰眨了眨眼睛,眼睛里的疲惫一散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喜。   “是我,小白。”   吴小鹿身子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他上前,抓住白凤凰的肩膀,仔细看了又看,惊喜地问:“白妹妹,是你?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   白凤凰被他抓的肩膀酸疼,说:“你快松开手……”   她想对吴小鹿说快带我去洗漱,我这身衣服都要臭了,又想问他怎么会在嘉峪关,怎么没回去,还想问他皇上最近好不好……这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哪句好。   吴小鹿抽着鼻子,看着她的左腿,低头揉眼睛,好一会才抬起头问道:“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白凤凰想,也好,她这一路,餐风露宿的,也是很累。   当她来到嘉峪关新建的府衙里时候,才切实感受到,自己真的回到了大周。这里的戒备如此森严,跟皇宫差不多。   咦,不对,为什么会跟皇宫差不多?   不过是嘉峪关守城官们所住的地方啊。   其实不光她奇怪,吴小鹿也很奇怪。   平时的府衙不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陆文忠走过来,问吴小鹿:“你不在城楼上看着,万一有闲杂人混进来怎么办?”他一抬头就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位瘸子在一面走一面看,这瘸子满身污渍,黑头黑脸,头发乱七八糟,还一直傻笑。   陆文忠更加生气了,对吴小鹿道:“你带了什么人回来?今日皇上来了你知不知道?”   吴小鹿长大了嘴巴,道:“皇上来了……”早知道就不带小白妹妹回来了。他真的到现在都很害怕小白的那个师兄。   “她是我白妹妹……”   陆文忠“啊”了一声,心里震惊不已,急忙想要走过去好好看看白将军,却不料有人已经快了他一步。   陆文忠见此,默默地拉着吴小鹿,走出院子。   不过这时候的白凤凰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飞离此地。   她环视了一圈,就发现这里情况异常,这些守卫周围的人看着和宫里暗卫一样。可能还有很多,是她暂时看不见的。   能让这些人出动的,大概也只有皇上了。   她低头审视自己糟糕的形象,觉得一定得离开,不能让皇上看见自己这糟糕透顶的模样。恩,她觉得大摇大摆走出去就行了,反正皇上看见她不一样认得出来。   结果她刚转身,就被迎面就走过来那个人拥入怀里。   他身子连让她抬头看清的机会都没给。   “就知道这次来对了。”皇上说,“果真是,一回头就看见你在院子里。”   白凤凰靠在皇上胸口,闻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   皇上放开他,伸手替她打理那一头乱发,说:“你看你,把自己弄得这幅样子。”   他的目光,在三年后,难得再次重新温柔。   三年前,皇上把罗妃赐给白小七。   两年半前,皇上灭了大宛国,大宛国的国王王妃如今还在京城铁牢里关着。   两年前,皇上下旨准放宫中宫女回家,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妃子一并遣散出宫。为此,皇上还在太后的善禧宫里吃了三个月的闭门羹。   一个月前,皇后意欲出家,皇上准了,如今皇后法号静心,在京郊的念慈菴一心向佛。   皇上想,小白啊,你再晚两年回来,朕的皇位的继承人都要选好了。说真的,朕都觉得自己是大周第一和尚。   皇上的指腹在她眉间轻轻滑动,一脸宠溺地问:“朕一直在找你……你说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了?”   “皇上,微臣……微臣一直都想回来的。”白凤凰十分心虚,虽然她说的是真话。   皇上按住她的嘴唇,嘘了一声,说:“还微臣?朕早把你官职撤了。”   白凤凰撇了撇嘴,眼看就要哭了。   “还记得当年在东陵你答应过我什么吗。”皇上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愿意嫁。现在,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白凤凰看着皇上认真的问自己,眼眶一湿,豆大的泪珠眼里落下,也不管自己这邋遢形象,兀自扑进皇上怀里。   她想,自己现在这幅模样,能第一眼就认出她的,怕是这世上只有师兄了。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漪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